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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将两船御前侍卫安置在别院的当晚,江宁就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待到次日天光大亮后,雨水不仅没停止还转变成了瓢泼大雨,曹寅站在府邸的抄手游廊上,仰头观察乌沉沉的天空就能猜到东边的扬州此刻必然也是正下着大雨呢。

江南地区本就多雨,这样的天气不稀奇,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大雨势必会阻止万岁爷前行的脚步,毕竟皇家一行人从京城大老远赶过来是来巡游的又不是逃难的,一群人没必要冒着大雨前行,这一是因为如今水泥产量远远跟不上使用,未拾掇的湿漉黄土路走起来泥泞极了,二是皇太后的年纪大了,皇太孙又年纪太小了,这一老一小的万一再在路上淋了雨,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因此即便曹寅未收到帝王传信,也默默的在心里将皇家一行人到达织造府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两日。

可惜第二天,大雨仍旧未停。

第三天,照旧是大雨倾盆,看着府邸中精心养护的荷花池水位都险些与鹅卵石小道齐平了,曹寅忍不住有些着急了。

莫不是天破了个窟窿?今夏的雨水还下个没完没了了?

夏季正是洪灾易发的时节,一众江南官员们瞧着这连下了三日的瓢泼大雨,一颗心也都揪了起来,毕竟万岁爷如今就在江南呢,倘若真的发生洪灾了,他们这些头戴乌纱帽的没有一个能逃掉帝王责骂的。

好在临近傍晚时分,瓢泼的雨水总算是停下了,然而曹家别院里刚移栽不久的珍贵花木却遭大殃了。

无论是开得再好、再漂亮的花也抵不过被这般大的雨水连着冲刷三日。

看着移栽时还葱葱郁郁的繁茂花木,此时无一例外全都变成残花败叶了,李氏真是一边心疼又一边焦虑,忙又从库房中抽出一笔银子来拯救这“残破”的景致。

孙氏也穿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诰命夫人服饰,头上顶着几斤重的奢华发饰,焦灼的在后院里等待着,内心希冀着万一皇上冒雨前行能准时抵达江宁呢?她这个曾被万岁爷亲切称为“吾家老人”的嬷嬷可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皇家一行人啊!

想象很饱满,现实很骨感,令孙氏大失所望的是第四日、第五日万岁爷的车队还是没有到达江宁织造府。

小小的曹雪芹将家族自从收到万岁爷南巡消息就开始迎接圣驾的一系列精心准备与横生的波折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眼下三岁多的他虽然大部分事情都还不能理解,可他有个好记性,他的双眼就像是一台摄像机般将府内发生的一切都连声音带画面地存储进了脑袋里。

直到他长至少年,书读得多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再回忆起幼年时这些如痴如梦的日子,才不得不苦笑着承认:

织造府众人迎接圣驾和打仗时兵丁们的士气是一样的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一家人三日又三日的等皇家一行人。

待到雨停后的第五日都没迎接到圣驾,那时全家从上到下还可笑的以为万岁爷一

行人是被扬州的好风光迷了眼,挪不动脚步了,从未料想到他们圣心已失,万岁爷只是拖着时间不肯来江宁见他们这些故人罢了,当时究竟是多么自大又多么狂妄才会觉得他们这些普通人能摸清楚一代雄主的心思啊……

而此刻南方的乌云似乎被风吹到了北方。

南方的降雨不断,京城上空也响彻着轰隆隆的惊雷声,豆大的雨珠子从天而落摔打在干燥的夯实土路上碎成了八瓣儿,溅起了不少黄色的浮尘。

六月初二戌时四刻,夜色黑乎乎的,窗外大雨如注。

八贝勒府内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爷——小心!”

入睡前无意识将右手搭在了心口的郭络罗氏满头大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直挺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披散在脑后的黑发被冷汗打湿,一缕缕的头发黏在了白皙的脖颈上,她却半点儿不知,像是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儿般,眼神惊恐,只顾着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单薄锦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福晋可是梦魇了?”

坐在门外面椅子上守夜的陪嫁丫鬟正靠着墙低头打盹儿,被内室中的动静惊醒后,忙起身掀开珠链绕过屏风走进内饰,就看到自家福晋六神无主的张慌模样,心中不由一惊,忙几步走到床边,扶着郭络罗氏的胳膊,双眼担忧的低声询问道。

八福晋吞了吞口水,仰头看着自己的大丫鬟嗓音略微沙哑地询问道:

“今日可有八爷的消息?”

大丫鬟为难地摇头道:“福晋,奴婢还未曾收到南边的消息,想来是因为这两日下大雨的缘故致使八爷的家信被耽搁在路上了。”

郭络罗氏闭了闭眼,刚才梦中的景象再一次在脑海中重现,她低头咬着红唇平复紊乱的心神,又抬着右胳膊用寝衣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奶嬷嬷的惊恐的呼喊声:

“福晋,福晋,不好了,咱们小阿哥起高热了。”

“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整个心神都被远在江南的夫君给牵动着的郭络罗氏听到儿子也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了,吓得她心脏重重个咯噔一跳,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呢,手已经将盖在身上的单薄锦被给掀到床内侧了。

她急急忙忙的下床,哪曾想她的双腿都软了,两脚刚接触到脚踏,整个身子就往前摔,吓得大丫鬟忙瞪大眼睛,弯腰搀扶道:

“福晋,您慢点!慢点!奴婢扶您去看咱小阿哥。”

瓢泼大雨的夜晚里,整个贝勒府彻底乱了起来。

一墙之隔的四贝勒府此时也不遑多让。

不久前,住在侧院的李氏再度有了身孕,府里的二阿哥也有了姓名“弘昀”。

四爷打着想让大儿子和二儿子好好相处、培养兄弟情的心思,又考虑着李氏的身子如今不爽利就在南巡前将弘昀挪到了正院里交给乌拉那拉氏抚养。

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常还算乖巧的小弘晖与小弘

昀在上床入睡前兄弟俩各个闹脾气哭着不睡觉(),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奶嬷嬷们哄都哄不住。

四福晋好不容易将三岁多的好大儿和一岁多的庶子给哄的闭眼睡觉,疲惫的连连打哈欠,正预备到净房中泡个热水澡松快一番就上床安寝呢,就听到了隔壁闹出来的乱哄哄动静。

她忍不住蹙眉看着自己的乳母询问道:

“嬷嬷,八弟妹那边发生何事了?”

“福晋稍等一下,奴婢去前院问问苏培盛。”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老嬷嬷就面有忧色的回来了,对着四福晋俯身轻声道:

“福晋,老奴听苏培盛说隔壁的小阿哥今个儿吃过奶,睡着后起高热了,扯着嫩嗓子,大哭不止,八爷府里的府医熬的汤药压根灌不进小阿哥的嘴里,奶嬷嬷刚捏着勺子将药汁喂进小阿哥的嘴里,下一瞬就被小阿哥给吐了出来,那边正乱呢。”

四福晋听到这话也惊住了,小孩子们的抵抗力弱,生病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她的弘晖在周岁左右大时也是三天两头的遭灾的。

可隔壁的小弘旺现在才三个多月大,那体型就和一只小奶狗差不多大,如果今夜高热要是降不下来的话,轻则脑子烧成傻子,重则直接就夭折了。

想起如今正和她家四爷一起在南面办差的八爷,以及平常八弟妹对弘晖的喜爱,乌拉那拉氏抿了抿红唇,对着乳母催促道:

“嬷嬷,你快把爷之前从宫里拿回来的那小儿发热颗粒给我取来。”

老嬷嬷听到这话,脸上纠结极了:

“福晋,那种神药对治疗小儿的头疼脑热有奇效,咱们府里眼下也只剩下两小包了,大阿哥和二阿哥现在还小呢,离不了那种药粉啊。”

四福晋也知道自己乳母说的话再理,将有可能会救自己儿子命的神药送给小侄子,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毕竟这些后世之药的数量有限,四爷从宫里带回来时就给她仔细说了,老爷子是看在住在宫外的孙子、孙女们份上,才给他们府中有子、有女的小辈家里分发神药的。

想来是老七、老八家的孩子出生的时间太晚了,万岁爷这个做汗玛法的还没来得及给七儿子、八儿子家里分保护小儿性命的神药呢,要不然就凭着那粉红色颗粒的微甜口感,也不可能会让老八家的小阿哥喝不进去嘴里啊。

各种思绪在乌拉那拉氏脑海中极快的滑过,最终她还是咬牙道:

“别说了,嬷嬷,你快去把两包颗粒都给我拿过来,咱们两家是邻居,四爷和八爷幼时还都被孝懿皇后抚养过,倘若一个弄不好,八弟家的小阿哥真的出意外了,咱们两府怕是以后会生嫌隙的,我和四爷毕竟是做哥嫂的,怎么能看着老八家的小娃娃面临夭折的风险呢。”

老嬷嬷看着自家福晋如此坚持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点了点头,快步来到内室将一只小木匣子给四福晋取了过来。

乌拉那拉氏翻开匣子瞧了一眼,也没顾上换衣服,直接让乳母撑着油纸伞,到前院令苏培盛提着灯

()笼冒着大雨到隔壁去了。

“呜呜呜呜呜,哇哇哇——”

“旺儿乖啊,快点儿听话把汤药喝了啊。”

四福晋被人领进婴儿房时入眼就看到郭络罗氏哭得眼睛通红的将小弘旺抱在怀里,年过半百的府医捏着小婴儿的下巴与鼻子,奶嬷嬷右手颤抖的将银勺中的黑色药汤往小不点儿嘴里硬灌。

可惜这样也无济于事,她看的真真的,那药汤子刚灌进嘴里就从嘴角流出来了,小弘旺的脸色红的就像是煮熟的虾子般,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嗓子都沙哑了。

都是为人母的,看到弘旺小阿哥这般惨,四福晋的乳母心里也不太好受,倒是对福晋手中捧着的珍贵小匣子给释怀了几分,神药再好也比不上护住一个小阿哥的命好。

“八弟妹。”

眼睛哭得红彤彤的,说话带着哽咽的八福晋听到熟悉的女声,一抬头就看到了住在隔壁的乌拉那拉氏。

她不禁吸了吸鼻子,将怀里打横抱着的儿子递给身旁的大丫鬟,几步走到门口,哑着嗓子看着乌拉那拉氏询问道:

“四嫂是我们府闹的动静太大,吵到你了吗?”

四福晋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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