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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江白砚自怀中掏出一张薄纸:“这桩案子很有意思。昨日永庆坊大乱,被傀儡术操纵的,都是画皮妖。”
施黛好奇探头:“这张纸又是什么?”
“画皮妖出现的同时,有人将一则志怪故事写于纸上,贴在长安城墙。”
江白砚将纸页递给她:“故事中,一名富商作恶多端,抛妻弃子、强抢百姓家财,还将一个年轻孤女强娶为妾。成婚当夜,竟见孤女褪下人皮,袒露枯骨。这则故事,名为《画皮》。”
画皮,恰好对应画皮妖。
施黛心下微动,点了点头。
“更有趣的是,《画皮》里写,主人公住在永庆坊——”
江白砚扬了下嘴角:“昨日永庆坊唯一的死者,就是个名叫穆涛的商人。只不过与《画皮》不同,此人不曾抛妻弃子、强抢民女,反而是个为人称道的善人。”
无论如何,死者身份和死亡地点都能对上,这绝非巧合。
阎清欢听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他他、他看过的那些恐怖故事都没这么刺激。
施黛恍然大悟:预告杀人。
她以前看的侦探小说里写过,有些凶手会利用暗语或故事的形式,提前昭告杀人对象和地点。
通过这种方式,能很大程度上引发恐慌、博取关注。
“昨晚我遇见过一只画皮妖,据她所说,傀儡师下的指令,只是让她吓唬人。”
想起阿春说过的话,施黛若有所思:“所以……傀儡师没打算对平民百姓动手,真正想杀害的,只有穆涛一人而已。”
既然只想杀一个人,傀儡师为什么要操控那么多画皮妖,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杀鸡焉用牛刀啊。
施黛没来得及思考更多。
一道惊呼打断思绪,如利箭刺破暮色。
“不、不好了!”
来人是个身着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奔至镇厄司门前,满面惊慌:“大人,芙蓉园中被人贴上了那种纸…那种写了故事的纸!”
是前来报案的百姓。
施黛心口一跳:“故事里有没有死者,死在什么地方?”
男子结结巴巴:“昌、昌乐坊!”
*
傍晚的长安城华灯初上,晚霞瑰丽。
赶往昌乐坊的路上,阎清欢紧张得险些忘记呼吸。
是命案。
他进入镇厄司的第一天居然就遇上命案,看样子,还是一桩连环大案。
报官的中年男子不敢撕下芙蓉园中的纸页,凭着记忆,为他们阐述了大概。
这次的志怪故事,名为《缢鬼》。
顾名思义,是上吊而亡的鬼魂。
故事主角是个道貌岸然的教书先生,因贪念太盛,夺走邻家治病的救命钱,致使邻人全家自缢身亡。
结局不必多说,恶人有恶报,教书先生被冤魂缠身,惨死家中。
如果和昨夜的情况一样,今晚昌乐坊中,会死去一名教书匠。
看出阎清欢的拘谨,施黛温声安慰:“别害怕。江公子剑术高强,有他在,不会出事。”
江公子?
听她这样说,身旁的施云声轻嗤一声,下一刻,被人摸了摸脑袋。
施黛忍笑对阎清欢道:“我弟弟的刀也很厉害,待会儿让你瞧瞧。”
这是实话。
她记得施云声在刀术上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已参透好几本复杂的刀谱。
她夸得直白,小孩抿唇别开视线,耳后微热。
花…花言巧语。
没进昌乐坊,就能察觉一股压抑死气。长街中黑雾渐起,鬼影徘徊。
因是医者,阎清欢对武艺一窍不通,朝队友身旁靠了靠,余光瞥见冷着脸的施云声。
这孩子一路跟来,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在听施黛夸江白砚时面露烦躁。
看神色,居然比他这个大人更加镇定。
不行,不能这样。
他为斩妖除魔来到长安,身为侠士,哪能比一个孩子胆小。
压下心底慌乱,阎清欢深吸一口气,与另三人步入昌乐坊中。
长街阴气森森,不止阎清欢,施黛也不由忐忑。
她第一次办案,身临其境感受鬼影环绕,比看恐怖电影刺激得多。
下意识地,施黛望向江白砚。
直至此刻,他仍似闲庭信步,对周遭一切事物漠不关心。
这种闲适的懒散,源于江白砚极强的实力。
正因如此,和他待在一起,很能让人安心。
施黛悄悄想,如果要比喻的话,江白砚像游戏里技能点满的高等级大佬,正带着他们几个菜鸟出新手村。
不愧是大昭好队友。
她的目光不带遮掩,很快被江白砚捕捉。
“施小姐。”
他语气淡淡,笑意不达眼底:“害怕?”
施黛老实点头:“有点儿。”
放眼望去,这里全是游荡的鬼魂。她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怕。
被冷风吹得一颤,施黛又往江白砚身边挪了挪。
很好,很有安全感。
大概没料到她承认得这样爽快,江白砚有一瞬缄默。
“不过,话说回来——”
没等他开口,又听施黛问:“人如果被厉鬼杀掉,怨念深重,也会变成恶鬼吧?”
施黛认真思索:“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和杀死自己的厉鬼硬碰硬了?”
死亡何尝不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大家都是鬼,我还怕你不成。
施黛想了想两个鬼魂扯头花的场面。
很精彩,很生动,立马不怎么害怕了。
阎清欢被她说服,惧意消退小半:“施小姐说得对啊!”
江白砚:……
难以理解施黛脑子里古怪的问题。
“被厉鬼所害之人,受黑白无常牵引,将魂归地府。”
江白砚脱口而出:“厉鬼是勾魂的漏网之鱼,逗留于人间。隔着一阴一阳,恐怕见不了面。”
他居然一本正经做了解释。
话音落毕,江白砚抿起薄唇。
另一边,施黛已经在和阎清欢商量对策:“那就向黑白无常举报,有只鬼魂不下地府,该罚。”
方法总比困难多嘛。
被施黛这么一打岔,紧绷的气氛缓和不少。
夜色昏沉,警惕着四面八方的变化,施黛朝远处望去,脚步顿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头的房屋缓慢扭曲,渐渐变了形状。
如同被浸湿的画卷,楼阁、长街和小巷模糊成一片,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当心迷阵。”
江白砚也发觉异样,低声道:“是鬼打墙。”
鬼打墙。
施黛迅速搜索脑内信息。
一种常见的迷障,源于鬼气过重、阴阳交错,听说可以置换空间,让人找不到出路。
简单来说,只要有人进入其中,就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
当然,是在鬼打墙的范围之内。
“所以,我们会分散。”
施黛脑子很快:“在哪里集合?”
江白砚静静看她。
施黛头一回遇上鬼打墙,显而易见十分紧张,身形紧绷,脸色微白。
但那双眼睛仍旧清亮,并未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缢鬼》中,死者是个教书先生。”
视野变幻之前,江白砚道:“打听昌乐坊中教书先生的住处,在他房前汇合。”
*
一柱香时间后,昌乐坊东南。
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无数妖鬼现身于此,家家户户闭上门窗。
街头寂寥无人,暗巷之中,蜷缩一道小小的身影。
是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正因恐惧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不久前,她独自于街边玩耍,不经意望见几道血淋淋的鬼影,一时情急,飞快躲进这条巷子里。
眼泪早已流干,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闭双眼,等待一切过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耳边响起一声鬼气森森的轻笑——
被发现了!
女孩睁眼,正对一张惨白至极的脸。
厉鬼一身红衣立于巷口,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一步又一步,朝她走来。
她想呼救逃跑,浑身却毫无气力,战栗不止,软成一滩烂泥。
绝望感铺天盖地,女孩声如蚊呐:“不要……”
枯骨般的指尖即将触上她脖颈,不知怎么,厉鬼忽地顿住。
紧随其后,是一道清亮声线:
“九宫火灵,灭鬼除凶。敕!”
明艳火光轰然腾起,厉鬼发出尖啸,被烈火灼烧无踪。
巷子入口处,正站着个身披白斗篷的漂亮姐姐。在她身旁,还跟着只毛绒绒的白狐狸。
活下来了?
女孩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流得更汹。
手中的灭鬼除凶符光芒散去,施黛望向泪流满面的小姑娘,长出口气。
“受伤了吗?”
上前将女孩抱起,施黛为她拭去眼角泪滴:“别怕别怕,没事了。”
她语调柔软,喉音澄净,因在孤儿院里长大,很懂得怎样哄小孩开心。
轻抚着对方脊背,施黛温声安慰:“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
女孩抽噎一下,泪眼朦胧抬起头,发现漂亮姐姐身后还站着几个人,都是她曾见过的街坊邻居。
其中一位妇人道:“我认识,这是南街陈家的孩子。”
施黛回头笑笑:“多谢。”
遭遇鬼打墙后,她与另外三人分开,独自被传送到一条陌生街道。
妖鬼作乱,不少人来不及躲藏。她一路走一路救人,身后跟着的这些,都是救下的百姓。
她向救下的居民们细细询问了昌乐坊中教书先生的住处,并逐一拜访,到现在已寻访三家,都没出事。
接下来,只剩长街尽头的那一户了。
如《缢鬼》所写,今日的昌乐坊充斥着自缢而亡的吊死鬼。
这种鬼物面无血色、舌头长伸。施黛特意试探过,即便主动靠近,对方也不会出手伤人,有的甚至还在保护路人。
也就是说,傀儡师真没打算伤害无辜百姓。
然而吊死鬼虽不伤人,聚集起来的阴气,却引来了更多不怀好意的妖邪。
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非常危险。
手中紧握一张明黄色符纸,驱散接二连三突袭的邪祟,想起施云声等人,施黛心绪难定。
鬼打墙令他们分散四处,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江白砚她倒不担心,阎清欢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不知有没有遇上麻烦,至于她弟弟……
念及施云声龇牙咧嘴的模样,施黛定了定神。
她清楚那孩子的实力,对付孤魂野鬼,施云声不在话下。
但身为姐姐,即便知道他实力足够,仍会觉得放心不下,忍不住去牵挂。
希望他们能尽快赶来死者家中集合。
“姑娘,就是那儿。”
一名男子道:“陈夫子的家。”
那是一座老旧小院。院门敞开,粗糙斑驳,还没靠近院子,已闻见一股铁锈味道。
是血腥气。
施黛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在院落门边,遇上几道黑乎乎的影子。
除她以外,几只游荡于街边的邪祟也被血气吸引而来,嗅到她身上的活人气息,目露贪婪。
穿越这么几日,施黛已对符箓的使用方法日渐熟稔,双指并拢夹起符纸,旋向院门方向。
符箓一出,满面杀气的邪祟如遭雷击,面色铁青四散奔逃,不敢逗留片刻。
施黛再扭头,看清院中景象。
房子主人不见影踪,院子里血流成河。
十几只妖物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被一剑穿心,也有的被剑气所震,七窍流血。
地狱般残酷血腥的画面。
置身于中央的,是手持长剑的江白砚。
听见声响,江白砚略微侧头。
半张脸被阴影吞没,他立于血泊之中,看见施黛,极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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