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畏寒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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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p>

哥舒翰一倒下,府中顿时呼天抢地,夫人、侍女全部围了上来，李景珑与鸿俊等人反而被挤到了人群外，眼看现场一片混乱,鸿俊眉头深锁,还在往里张望。</p>

“快请大夫——”</p>

“糟啦！快来人呀！夫人不好啦！”</p>

李景珑：“你去给老夫人看看。”</p>

哥舒翰六十来岁，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老伴的,夫妻倒是伉俪情深。眼下外头有大军围城,哥舒翰又突然暴病,当真是内忧外患。</p>

“封锁消息。”李景珑忙朝卫队长吩咐道,“不可外泄，对外就说老将军在开会商议对策,快去！”</p>

侍女将哥舒翰夫人扶进房内，鸿俊进去诊脉,说：“病情不严重，就是吓着了,熬点定神汤喝下去就好。”</p>

府内人等都松了口气,老夫人道：“外头是不是还有敌人？将军他呢？你快去瞅瞅？”</p>

鸿俊答道：“老将军也不碍事,应当是昨天风雪里来去，受了风寒,又忧虑过甚,才一时昏倒,您请放心。”</p>

老夫人这才安静下来,抓着鸿俊的手，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听老爷说了。”</p>

鸿俊便抓着她的手，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反正李景珑没来催，便陪她聊一会儿。听了才知道，原来哥舒翰的夫人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十四岁上一见哥舒翰身披甲胄的英武模样，便为之倾心，跟随他直到现在。其间辗转征战，行军随伍，始终没有半句埋怨。</p>

其间哥舒翰三起三落，结发妻始终相随，他在外头打仗，她便守在城中等他归来，哥舒翰身为突厥人，一路晋升极其艰难，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二十余年前，封县大营等不到军饷，险些兵变，还是她变卖了首饰嫁妆，前去长安走动疏通。</p>

她与哥舒翰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去了洛阳，小儿子则外派南方驻军，女儿嫁到了冀州。哥舒翰一生未娶妾，家中始终将妻放在首位，哪怕发再大的火，只要夫人出面一劝，都能即时收敛。</p>

“这回还比不过老爷当年破突厥。”老夫人说道，“围城三月，后来城里连吃的都没了，老爷还省下军粮让我吃，可他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仗呢？你说是吧？”</p>

鸿俊握着她手，答道：“这次不会有事的，您放心。”</p>

老夫人“嗯”了声，并不知此刻围在城外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又念叨哥舒翰受过多少伤，有过多少浴血征战。</p>

鸿俊本来挺烦哥舒翰的，毕竟他对李景珑脾气实在太大，但被这么一说，心里却不由得敬重起来。且更敬重的，乃是他们四十多年的夫妻之情。</p>

“你们在一起，多少年啦？”鸿俊问。</p>

老夫人想了一会儿，心情渐好了些，笑道：“四十二年了。”</p>

十四岁嫁他，那年哥舒翰二十来岁，如今老夫人已五十六。鸿俊不禁心道四十多年，这都快要一辈子了。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生，有一个人可以彼此依靠与陪伴着，一直到老。</p>

“你爱他吗？”鸿俊忍不住又问。</p>

“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老夫人笑了起来，朝鸿俊说，“那年我也忘了自己几岁，他就和你这么大。我还喊他哥哥……后来才知道，他那是突厥人，姓哥舒。”</p>

鸿俊也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很想听听老夫人说他们恋爱的故事，听起来真美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呢？</p>

老夫人又念叨了一会儿，便睡着了，鸿俊轻轻抽出手来，示意侍女不要吵醒了她，缓步出得房外。李景珑在走廊里头等着，鸿俊一怔，两人对视，李景珑似乎有点出神，显然在外头也听见了老夫人说的话。</p>

“挺不容易。”李景珑看着院内飘雪说。</p>

“嗯。”鸿俊说，“真好啊。”</p>

鸿俊对那感情十分憧憬，听完以后还有点呆呆的，李景珑却笑了起来，打量他，然后又叹了口气，说：“慢慢再回味吧，情况有点儿不对，你先来看看。”</p>

鸿俊十分意外，跟着李景珑快步过了走廊，进了莫日根房门。</p>

陆许趴在莫日根榻前，拉着他的小手指头，鸿俊一见莫日根脸色便暗道不好，昨天还没这么严重，这是怎么了？</p>

陆许见鸿俊来了，赶紧让开，指指莫日根，显然担心很久了，只是找不到人。</p>

鸿俊试了下莫日根额头，说：“莫日根？”</p>

“冷……”莫日根答道。</p>

莫日根昨夜只用了些米汤，今天的饭食放在桌上，只动了一点点，看那模样，多半是陆许喂的。</p>

他依旧裸着身体，被子盖着，露出胳膊与肩膀，外伤已经全好了。</p>

“再给他吃颗药？”李景珑问。</p>

“服下两颗了。”鸿俊答道，“不能再吃，吃多了恐怕身体烧起来。”</p>

莫日根半睡半醒，一直在畏寒，李景珑说：“不像风寒，像被蛇咬过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被战死尸鬼抓伤后染了尸毒。”</p>

“伤口没有溃烂。”鸿俊皱眉道，“不应该，你……”他突然想起，昨天受伤的人不止一个，瞬间道：“长史，你呢？伤势如何？”</p>

李景珑解下衣裳，背对鸿俊，将外袍一敞，让他看自己的伤痕。背肌上有几道明显的刀伤，手臂有一处箭创，都已愈合。</p>

李景珑又说：“还有一事，你来看看。”</p>

鸿俊先给莫日根穿上单衣，陆许担心地看鸿俊，鸿俊心乱如麻，说道：“我这就去给他抓药。”</p>

陆许执拗跟着，李景珑出府，让鸿俊带陆许，骑马往凉州城正街上去。城外尸鬼军团未发动围攻，但凉州百姓谣言已传得漫天飞，惶惶不可终日。城里笼罩着诡异的恐怖气氛。</p>

鸿俊想去药房，李景珑却带他们进了一条小巷，顺路入一户人家，正是秦府。秦亮躺在榻上，女儿秦萱与夫人都守在一旁。</p>

鸿俊：“！！！”</p>

“快来看看。”秦萱焦急道，先前她往将军府上送信，李景珑总算来了。</p>

“一模一样。”鸿俊喃喃道。</p>

“什么一样？”秦萱问道。</p>

鸿俊看秦亮昨日留下的伤口，外伤用了金创药，基本无碍，可脸色灰败，与莫日根的情形完全相同。</p>

秦萱与秦夫人问长问短，鸿俊忧心忡忡，只安慰了几句，便说去抓药，离开秦府，到得城中药堂。凉州城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药材倒是丰厚，竟还有西域产的离魂花籽，以及雪莲等昂贵药物，然而鸿俊对着药屉，却不知该配什么药。</p>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从前学得太少，为什么不与重明好好学下医理？万一莫日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鸿俊一脸茫然，脑子里已想到要怎么去室韦通知莫日根的家人，让他们过来看看他，这时李景珑却拍了拍鸿俊的背，说：“别怕，你先尽力，凡事有我。”</p>

鸿俊便点点头，抓了御寒活血的药，出得药堂来，李景珑却示意稍候，在巷外食肆中坐下，点了吃的。</p>

这家名唤“鱼羊小酌”，以羊肉饺闻名，天寒地冻中，店家舀一大勺御寒药材与鱼骨炖出的药膳汤，饺子包着羊肉与红白萝卜细丝，面皮筋道，入口馅汁清甜，羊肉嫩香扑鼻，药汤更能御寒，简直是人间美味。</p>

然而鸿俊却实在吃不下，心事重重，陆许吃了两口，突然呜地哭了起来，不住擦眼泪。</p>

陆许一哭，便招了鸿俊，鸿俊小时候一哭就要挨重明的怒斥，越哭越要挨揍，便忍了，想到莫日根，要求助也不知上何处求助去，当即心里堵得慌，伸手去安慰陆许，忍不住也要哭起来。</p>

李景珑：“……”</p>

“我说，莫日根会好起来的。”李景珑说，“你们信不信我？鸿俊，我答应过你的事，有哪一件没办到过？”</p>

鸿俊被这么一说，瞬间恢复了信心，心想似乎确实是这样，李景珑答应过自己多少事，都办到了，从来没有失信。</p>

“我信。”鸿俊说，“可他不信啊。”</p>

李景珑便与鸿俊一起摸摸陆许的头，让他吃吧吃吧，陆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p>

“好吃吗？”李景珑说。</p>

鸿俊吃到好吃的，心情还是略好了些，这下他更纠结了，既担心莫日根，又不敢表露出担心，免得李景珑又觉得自己不相信他而生气。</p>

“你就当作咱们从前查案。”李景珑用过午饭，倚在食肆二楼朝外看人来人往的街道，说，“关心则乱，必须镇定，才能从重重谜团中，窥见一丝转机。”</p>

鸿俊似乎懂了，李景珑又说：“快点吃，不吃完怎么有力气查案？”</p>

陆许也听懂了，便与鸿俊一起将碗内饺子吃完。出得街道，李景珑又说：“不忙回去配药，先去市集转转。”</p>

鸿俊跟着李景珑，只见李景珑在集市上买了一双小孩子穿的羊皮内衬雪靴。</p>

鸿俊问：“这要做什么？”</p>

李景珑答道：“迟点你就知道了。”</p>

接着李景珑又买了一个厚厚的垫绒羊皮袋子，借了剪刀，在羊皮袋上剪了几个洞，又把口袋上系了绳，拴得一拴，皱眉道：“脚没办法。你去给我找俩小袖套来。”</p>

鸿俊：“……”</p>

“再买几根粗绳。”李景珑吩咐道，“买结实点儿的。”</p>

买齐东西，三人又到了城中驻军地，此处倒下的士兵更多，已躺满了不下四十个营房，所有人与莫日根、秦亮病症相同。</p>

鸿俊震惊了，再看李景珑时，李景珑却丝毫不惊讶，似乎料到早有这一出。</p>

军中大夫看了半天，都说是受伤发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士兵们俱冷得发抖，身体冰凉。</p>

“给他们服这药看看。”鸿俊将药方交给军医，军医开的倒是与鸿俊相似，便调整了几味药物，着人去抓药煎药。</p>

“多少人生病了？”李景珑道。</p>

一名副将不愿作答，显然是恐怕影响军心士气，李景珑却把手摊开，里头是将军府中的一面木牌，不知从何处顺来的。</p>

“一万三千三百七十五人。”那副将说，“还有人在陆续病倒。”</p>

李景珑：“……”</p>

昨日哥舒翰带了两万骑兵出城，也即是说，昨天受伤的士兵全部病倒。凉州号称有五万铁骑、三万步兵，全城养兵共八万，还有一战之力。</p>

李景珑又上马，这次鸿俊不再问了，跟着到了城楼上。</p>

寒风凛冽，十万战死尸鬼围城，在这冰天雪地中如同雕塑，身上已披满了白雪，与雪地同为一体。</p>

“你觉得它们在做什么？”李景珑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