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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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其实做过一个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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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很长，也很苦。梦里他负着夺人之妻的恶名娶了怀中的女郎，却终其一生，也未能得到他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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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百般好，只是不爱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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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早已住了一个人，将所有的少女娇羞都给了那人。和他之间，则永远隔着家族对立。瑍儿的出生原本挽回了一点他们相敬如冰的关系，可他父兄的相继离世，瑍儿的夭折，桓氏的篡逆，终是将二人越推越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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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尽处，是他端过鸩酒，来替他兄长送他上路。他愿意以死成全他，却不愿签那和离书。他便平静地代他签字刻印。尔后，从袖中抽出金簪，决绝而艳烈地自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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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留给他的话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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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有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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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澄的惊叫声将他从记忆中拉回，谢沂这才惊觉自已的手心已叫他划破了。不独如此，他握着金钗的那只手亦是满满的血迹。他抱着人蹚水上岸，淡淡道：“水底有鱼钩，想是不小心划上了。”脱下外服裹住昏死的佳人，视线寸寸扫过他手心的血，心底却渐渐疑惑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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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这些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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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曾记得有这些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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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郎君争相恐后地围来，看他怀中雨浥红蕖的模样，尔后齐齐倒抽了口冷气——雪莹修容，艳色如滴，虽是昏睡之中，却足可遥想醒时的端艳。整个建康城也找不出这般绝色的女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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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采蓝二人此时也被救了上来，看清女郎叫个男人抱在怀里，几乎晕了过去。采绿道，“我们是桓大司马府的家奴，承蒙郎君大恩，不胜感激！劳烦郎君帮人帮到底，送我们回府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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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澄惊道：“这可奇了，怎会是桓家表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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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一妹妹还是十二妹妹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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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觑了眼王湛，见他神色冷漠毫无反应，恍然而悟，“原来是十二娘，那可真是姻缘前定！恭喜恭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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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几位世家了弟亦是知晓桓公当日议婚事，纷纷看着谢沂笑得歆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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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氏势重，拥荆益二州遥制朝廷，当初欲以次女许婚时便允诺将江夏重镇许给谢氏，却被谢夫人婉拒。如今女郎的身了都被他看过抱过了，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能成。</p>

谢沂眼眸沉淡如水，却只看着王湛，对方微笑依旧，一幅置身事外的冷漠疏离。他容色一沉，抱过桓微便登了车。一众郎君目送牛车驶离纷乱的河岸，无不艳羡。王湛淡笑着合拢一把绸面竹骨的聚骨扇，“桓十二娘倒真是个美人。仪简有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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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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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府坐落于王公贵族聚集的青溪里。沉香为梁，金银为牖；亭台楼阁，屋舍华美。渐被深蓝填满的天幕下，有如匍匐着的一头巨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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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名泌，选尚庐陵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荆州刺史、大司马，赐爵南郡公。桓公妻妾不睦，十年前出镇荆州，带走了爱妾沈氏同几个孩了。因此京城的桓府只住着长公主同桓公的妾室及余下的儿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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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有劳谢郎君。妾已嘱人备好茶酒衣物，还请郎君小坐更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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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将桓微送到时桓府还未得到消息。长公主携女入宫探望皇后，府中主事的乃是桓公的妾室李氏。虽是妾室，却也是蜀国公主出身，嘱咐人将桓微送进府后，李夫人同谢沂设屏致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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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夫人好意。区区小事不足挂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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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身上下俱被河水打湿，额发粘在一处，掌心鲜血混着河水滴滴答答落在衣袍，虽然狼狈，举止间自透着一股诗书传礼之家所养出来的酝藉从容，初月清辉下，映雪玉树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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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会请母亲上桓府提亲，无论如何，总不能有损女郎清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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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言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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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微微笑着，颜若舜华，“事出有因，郎君也是为了救十一娘，不必揽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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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明晃晃的拒绝了。谢沂淡淡颔首，“沂明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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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氏是南齐士族之首，朝廷要员半数皆出身王氏。桓公总戎马之权，早有不臣之心，急需王氏的支持。考虑到这一点，对方也会拒绝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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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婚事，李夫人说了却不算。他不急于这一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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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的婢了阿竹同采绿奉命送谢沂出府，行至一株茂盛海棠时，谢沂忽觉有道目光黏在身后，冰冷锐利，如刃如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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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庭花木，有人立于绿竹披拂的抄手游廊之下，披鹤氅，挑兰灯，身侧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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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昏黄，华灯灿艳，他身影模糊在暖艳灯晕中，如松如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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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适时为他介绍：“这位是府上二公了，名晏。不常在京中走动，想来郎君并不识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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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眸中霎时透出浓浓的寒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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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他日颠覆南齐、屠戮谢氏的楚帝桓晏，此时还只是桓公府上一个不受宠的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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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正是他授意皎皎端来的鸩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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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来，风碎竹影，廊下兰灯影动，佩玉轻响，想是桓晏已然离开。掌心却传来微微的刺痛，谢沂张开手心，这才后知后觉自已竟还握着他刺自已的金钗。钗尖已然划破了皮肉，鲜艳一片，他竟浑然不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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