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采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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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已是燕雀湖，烟雨如丝，湖面上起了淡淡的白烟，远处的苍翠钟山隐在白烟里，天与山与湖融为一片。桓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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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着一身玄色云纹深衣，披着箬笠，手持一根钓竿，老僧坐定般盘坐在渡亭的草檐下。旁边放置着一个小木桶，桶中已有数条新钓上的鲈鱼。面上瞧着是专心致志。可唯有他自已知道，自瞥见他乘船而来，他便再无心思钓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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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红衫碧裙，俏生生的艳，如同碧叶红蕖盈盈探入亭中来，掀起帷帽时，翠绿衣袖滑下，露出一小截皓腕，衬着同样碧绿色的碧玉跳脱，愈发白得如同洗净的莲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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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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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下帷帽步入亭中来，带了点笑意地唤他。秋水双目如同被烟雨浸润的杏花一样，凝睇时自含情。绵绵烟雨在他身后泼洒成画，晕染出水碧天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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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一时忘了装鱼饵，径直将鱼钩丢进了湖中。桓微心中微微惊讶，却也当是什么新奇的钓术，搭着采绿的手在亭中坐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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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亭狭小，不过半臂之距。女郎身上经雨辛夷花的清郁令玄鲤红透了脸，扭头瞧见采蓝正笨拙地系着纤绳，如逢大赦地过去帮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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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在钓鱼，桓微也不好叨扰他。这时却闻玄鲤懊恼地“啊”了一声，却是他系船的时候没能拉紧纤绳，让船跑了。桂棹兰舟彷如脱缰之马，在茫茫烟雨中远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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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趴在栏杆上竭力地抓着，却怎样也够不着，不由气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是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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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心点！”玄鲤害怕采蓝掉下去，忙将他拎了回来。采蓝生气地推开他，眼角余光瞥见渡亭里坐着的谢沂，恍然大悟。同他挤眉弄眼道：“谢郎君好心计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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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有一条船，这渡亭又在湖心，船跑了，自然就只能同他们乘一艘船回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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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鲤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心来帮你，你倒污蔑我家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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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流觞宴的事，采蓝对玄鲤的态度倒好了很多。捂着嘴噗嗤笑着，回头去看仿佛一对璧人的女郎、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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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耳力极佳，自然是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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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母亲想把自已嫁给眼前的郎君，对他也称不上讨厌，但同样的，也没有多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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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已。总比王九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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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又静寂下来，伴着绵绵的雨声，桓微轻轻开口：“吾听闻郎君曾跟随家君北伐，深入河洛腹地，可是真的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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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的委婉且曲折，谢沂却猜到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在心中冷笑数声，“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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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自已果然没问错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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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心中微微庆幸，斟酌着，又问：“吾早年曾读过班固的《两都赋》，言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洛阳宫室光明，阙庭神丽。谢郎君可曾见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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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二京乃大齐旧都，如今皆被北燕占领，西京长安更是成了北燕的都城。谢沂自是没有去过的，但他却跟随桓泌短暂攻占过洛阳，更猜得出他为什么问这个，于是淡声答道：“西京已成贼人都城，不曾去过。倒是洛阳……白马秋风，铜驼荆棘，不复当年宫室繁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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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则冷笑，拐那么大一个圈了，不就是想问袁燕持么！袁家表舅的义了，他的好“表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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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如此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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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将目光投向亭外绵绵如连丝的烟雨，心里忽然就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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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骗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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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自幼长在洛阳，那儿是大齐的旧都，有金谷春晴、铜驼暮雨。有朝一日他定会带他去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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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都是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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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涌起微微的怅然，静默了许久，展眼看着亭外绵绵的烟雨，眼底渐渐泛出涩意。淅沥雨丝如连珠一般落下来，扰乱了水面上女郎的倩影。谢沂本还等着他拐着弯问到袁燕持身上，见没了声响，心中的火气才稍稍消了点。瞧见他映在湖面上的影了有些落寞，又有些心疼，生硬地道：“女郎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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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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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当真认真地想了想，“我想问，郎君是在……效仿姜太公渭水垂钓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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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公钓鱼不设鱼饵，只是这样，真的能钓上鱼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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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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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一阵无言，收竿整线，将垂纶拉了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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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收云住，雨过天晴，熙日光辉暖融融洒下，湖面上凝结的白雾渐渐消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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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我们该回去了。”采绿轻轻提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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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看着烟涛微茫的水面，小脸儿上现出一丝难色。玉树挺拔的郎君如玉山出云，峨峨起身，“仪简送女郎一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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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乘兰舟而返。小船似一只竹蜻蜓，轻盈点破雾气沆砀的碧幽幽的烟波。归棹如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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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船是连乌篷皆没有的，桓微同谢沂站着船首，远眺燕雀湖风景。湖上轻波荡漾，翠萍随舟逐流，几只凫雁扑腾着灰翅自芦苇丛中飞起，激起了串串水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