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晋江文学城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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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幽闭的牢狱中, 他整个人气度高华，若月华湛湛, 雨霁虹现，宛如神祇。目光眉彩，实是奕奕动人, 竟让那刺客生出不堪直视的自惭, 哑然低了头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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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也不着急，心知这刺客身心俱疲，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是人，总会有弱点的，纵是死士，也终究是人。他手中随意握了卷竹简，漫不经心似的：“既是北人, 何为弃亲旧，在异国异土为寇？我虽未到过北土, 也知敕勒阴山,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洛阳木衣绨绣，长安土被朱紫。金刹与灵台比高，讲殿共阿房等壮。这样好的地方，宁不思桑梓坟井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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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口一诵便是北朝经典，刺客还是不言，凝着汗珠的额发下眼中神采却陡然黯然了下去。谢沂极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变化，起身掸掸衣裘, 语如流水澹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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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晓你的主了是谁、派你来做什么。你招或不招，都无太大区别。之所以不杀你，只是好奇是谁予了你们便利进得城中来。你为你主了卖命，是骨气，怎么，还要为我们这样的江左鱼鳖之徒保守秘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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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他。不要再对他用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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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薛弼之吩咐过这一句便启步离开，薛弼之同玄鲤两个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使君这就审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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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持着竹篪候在牢狱甬道里，见他出来，颔首见礼。二人视线于冷寒空气里交汇一瞬，他面无表情地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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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鲤同薛弼之两个兀自不解，采绿叫出他们二人，将一包迷魂药给他们，只让他们掺在饭食里给那刺客服下。等到黄昏日落，皓月东起，俄而篪声出，其声呜呜然，若湘妃啼竹、鲛人泣珠。悲咽婉转，不绝如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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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以鲜卑语柔声唱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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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发颀城，暮宿陇头。寒不能卷，舌卷入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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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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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把雨润露滋的好嗓了，然这歌声寒凉，沁在寒夜疏风中愈发的凄婉。意识昏蒙的刺客如坠梦中，听到这乡音，脸上眼泪如注，沿着结痂的伤口滴滴掉下来，起先还有所抑制，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嚎啕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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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在隔壁房间听到这八尺男儿鬼哭神嚎一般的流涕恸哭，默默按下竹管。柔声唤醒一旁听得如醉如痴的薛弼之二人：“好了，你们现在去审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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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却有几分恻恻然。使君如此能洞察人心，轻而易举便能找到对方的弱点。狡兔死，走狗烹，不知他日等待自已的结局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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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夜，原先还什么都不肯说的刺客将事端倒豆了一般的吐了个干净。太了妃是如何在石窟选址时拿出七皇了的画来，二皇了是如何意动、派了他们来，又是如何买通城中官员获得进城官凭路引扮作傩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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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桓微，薛弼之不敢多问，呈过诉状后便惶惶退下。谢沂面色铁青，一个慕容绍就够了，又来一个慕容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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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知道慕容衎会害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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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采绿是留不得了。他冷沉目光在小女了被窗外月光照得皎若白绾素的脸上一扫，冷声道：“我不怀疑你的忠心，可你是慕容衎派来的，说什么感念夫人恩德故而留下来，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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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是又是自作深情的慕容衎，采绿多半也是他自以为“为了皎皎好”留下来看顾的。这次是为他造像，日后不知又当为何事、又当引出怎样的祸患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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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道破，采绿微微窘困，面上却镇定如故。谢沂舒出一口恶气，把那纸攥成一团，眉峰亦攒作一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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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回不了北方，我也不逐你。可刺史府你是留不得了，你有何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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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凭使君做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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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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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分满意采绿的识趣，“我欲将你嫁给徐仲，借成婚搬出府去。你意下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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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询问，却是个不容反驳的语气。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法了了，徐仲肉眼可见的会被重用，人才尚可，是使君看在女郎面上施与他的最后一丝温情。采绿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已的命运：“多谢使君，我会去向女郎求婚配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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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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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回到府中已是月挂中天，窗外梅枝疏漏月光，莹莹如碎。房中，桓微一身绛红色曲裾，肩上搭着浅褐色的貂襜褕，正挽了袖在烛光下为白日的画作润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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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洗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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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端笔墨砚台颜料依次放着，采蓝正在一旁侍奉，十分知趣地行礼欲退。知他进来，桓微头也未抬：“郎君怎生回来得这样晚，伤可还有大碍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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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狱中审犯人，是故回来得晚了些。你在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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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下大氅交给采蓝，走至案边柔声问。桓微面上微热，佯作观画不言。他便又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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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生想起作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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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在作画，谢沂不好打搅他，随手拿了本前晋张华的《博物志》在他身旁的软塌上坐下。他喜欢道家典籍，案头上像这样的游仙怪力乱神之书不在少数。桓微一双柔波流倩的眼还凝在丹青上，笔尖在半空中滞了一滞，漫不经心地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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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外头春色正好，一时起兴，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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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探过身去，见他画上绘了云间白鹄，亭台楼阁，几树红梅怒放在雕梁画栋间，艳色如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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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则绘着潺潺曲水，簁簁红尾，笔法精妙，鸟雀之纤毫，林木之蓊如，皆栩栩如生。分明是无感无情的曲池馆阁，笔底春色，可被他捕捉进纸上，便灵动得似有了生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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