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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悲歌狂剑
天色将暗,柳娘依旧不肯离开,还亲自下厨料理晚膳,做了一盅羹汤,还有一碟蒸鱼,虽然简单,却是可口。
所用食材都是前几天运上梅花观,后院有一方鱼池,能够将活鱼暂时养在内中,以备随时取用烹制。
长青知晓这是柳娘向自己示好,他并非是那种铁石心肠之人,即便如今修为足可辟谷数月不食,但还是主动道谢。
柳娘闻言欣喜:“逢年过节,吴岭庄的宴席酒食也都是由我亲自主持打理的。”
长青称赞道:“柳娘子果然备受老夫人信赖。”
柳娘停箸轻叹,随后端正神色:“我刚记事时便被父母抛弃,是老夫人救了我,将我养育成人,还传授我武艺。不是我受老夫人信赖,而是我要竭尽全力报答老夫人。哪怕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长青微微一怔,他想起先前吴岭庄遭遇沈舵主等人侵逼,正是柳娘匆匆来到,垂泪欲滴地恳求自己出手相助。可想而知,吴岭庄就是她誓死也要守护的家园。
“令尊令堂……为何会抛弃你?”长青语气小心翼翼。
但柳娘反倒没有半点恼怒:“江淮一带常有抛弃女童、沉溺女婴的恶俗。家主尚在时,老夫人便收养了不少婴童,吴岭庄内像我这样出身的人可不少。”
长青听到这话,不由得眉头紧皱。柳娘见他如此,看出他有恻隐之心,心中好感更盛。
“老夫人在湖州筹办了几座养济院,主要便是收养被弃的婴童。里面的孩子长大后,若是根骨品行俱佳,便会被带来吴岭庄传授武艺。”柳娘继续说:
“就算资质平平,也能在湖州关氏的各处产业讨一份正经活计。要是光靠那些游手好闲的关氏子弟,不用等别人主动谋夺,他们自己早就败尽家财了。”
长青沉思不语,他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关氏旁支也要反对何老夫人了,或许在那些人看来,何老夫人收养孤儿的善举,等同是让一群外人侵占湖州关氏。
尤其是在吴岭庄主家男丁尽数身死的状况下,何老夫人的举动更易招惹族亲猜疑。
而自己先前出手,虽然将沈舵主杀死,仗着一时气势逼退各路人马,也有把握应对报复,但如果他们等自己离开后,再度对吴岭庄群起而攻之呢?
又或者再过几年,老夫人真的难以为继,吴岭庄和湖州关氏的处境必然更加恶劣。
长青有些心烦意乱,他很清楚类似的情况,在这世上可谓处处皆有,自己也不可能管得了。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难道真的可以视若无睹吗?
这几天往来相谈,长青看出何老夫人绝非那种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之人,但她的确将挽救吴岭庄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长青忽然感觉肩头分量沉重,按说这本不是自己的责任,何老夫人的请求也大可婉拒。
柳娘见长青沉思不语,上身微微前倾,壮起胆子道:“我已经说了我的出身,长青先生也该说说你的,这样才公平。”
“我?”长青深思熟虑一番后认真点头:“有一件事我已经跟老夫人说过,但还是要告诉你——我并非是陆相所出嫡子,我母亲只是府中歌妓,后来不为陆相所喜,我幼年时便与母亲一同被逐出府门,相依为命。”
柳娘微微睁大双眼,吴岭庄家风严正,并未蓄养私妓,但她也听说过不少高门大户有蓄养歌妓的惯例,除了给家中男子取乐,也会用来招待宾客。
这种私妓哪怕怀了主人孩子,大多不会被接纳。心肠冷残者,说不定在女子怀孕时便被下药流产,甚至一胎两命。长青母子能够被活着打发离开,已经相当少见。
“可是伱……”柳娘只觉不可思议,长青剑法高深,吴岭庄内怕是没有几个对手,必定是受明师高人的指点,不似出身卑劣。
长青回答说:“有幸达观真人收我为徒,往后岁月在嵩岳伏藏宫潜心修道。后来机缘巧合回到长安,认祖归宗。可即便如此,陆相仍旧对我多有厌恶,我与他虽名为父子,却几乎没有往来。”
说到这里,长青出了一口气,陆衍不过是将他视作推行新政的工具罢了,所谓父子,情分怕是比相府中的文书令史还要淡。
柳娘不禁感叹,这等相府高门当真凉薄,于是主动伸手,按住长青手背,柔声宽慰道:“我的生身父母也舍我而去,如此说来,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
长青感觉到柳娘那暖软小手,猛地缩回手臂,好似受惊的小兽。柳娘知道此举太过急切,于是示意桌上食物:“先别急着说,菜都要放凉了。”
用膳完毕,柳娘收拾清理一番,她还在想今晚要不要留在梅花观,回头就见长青在院中空地上横剑观视,若有所思。
正当柳娘想要上前询问,忽然感应到一股犀利剑意笼罩梅花观,抬头望去,惊见一道雪白身影立足屋脊之上,高挑笔挺、斜持长剑,满头青丝随风飞扬,整个人在月色下散发着朦胧幽光。
“三娘?”柳娘暗道不妙,却见对方脑袋微微歪向一侧,用呆怔神色看着长青。
长青显然也察觉到这位白衣女子,自她身上散发的剑意尤为强烈,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肆意扩散,若是闭目凝神,单凭神识灵觉,怕是会误以为方圆剑锋如瀑,没有尺寸安稳之地。
“她是何人?”长青后退两步,他看出这位白衣女子武功高深。
柳娘面露惧色:“她是老夫人的孙媳妇,当年嫁给三郎,曾被……糟蹋过,因此心智狂乱。”
柳娘清楚,在三娘面前,万万不能提及范中明,否则会大大刺激对方,除了老夫人,没几个人能够安抚她。
长青闻言大致猜到前因后果,他从三娘散发的剑意中,隐约感应到一股丧乱癫狂,可以据此判断,她的身心必是经历过无比凄惨的摧残。
“三郎,你怎么来了?”三娘忽然开口,轻轻一跃,整个人竟是从屋脊处滑翔而至,飘然来到长青面前。
长青闻言一愣,偷偷瞥视柳娘,对方亦是茫然不解,连连摇头。
“三郎,你为何不说话?”三娘语气幽幽,披散青丝之下,原本眉眼凌厉的英气脸庞,此刻却是泫然欲泣。
长青暗中朝柳娘摆手,示意她避开,随后对三娘开口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三郎。”
三娘脑袋一歪,泪珠从眼角滴落,先是悲伤,随即便是被惶恐渐渐吞噬,缓缓摇头,长发摆动。
“不、不……”三娘一阵迷茫,左顾右盼,好似迷途之人,口中喃喃道:“三郎,我的三郎,你在哪里……”
长青暗暗叹气,这对夫妻过去想必十分恩爱,而眼下这副情形,不过是范中明带来劫难的冰山一角。
“你去找老夫人,请人来照顾她。”长青看向柳娘,细声轻语,半是手势半是口型,尽量不触动三娘。
柳娘听得仔细,用力一点头,抬步踮足正要离开。
但不等她走远,三娘却猛地扭头望去,两眼一睁,脸上狂态顿时浮现,尖声质问:“你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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