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色·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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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愿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汤面很清淡,表面上飘着点油腥和葱花,大概是买的时间早,面有些坨了。她一边费力的用筷子把面搅开,一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机,在这个上午,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面无表情的把手机放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头吃面。来自室友的善意让她有点感动,也有点错愕。其实别人都生活的很好吧,不管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还是感情上的甜蜜忧愁,都是幸福的构成元素。于是那些人可以回报给这个社会很大的善意,因为他们得到的就是善意。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背负着巨大的仇恨,生活的战战兢兢。
面汤的热气熏着眼睛,安愿有点莫名的委屈。心里绕着弯的想到一个人,从小到大她每次委屈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要是就想任性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天下午,安愿坐上了回广州的火车。那个喧闹的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惶恐眼泪,亦不是少女时期的心动忐忑。那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坐在火车里,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是走在殉葬的路上。
那里埋葬着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程祈。
就算把时光往前倒回无数遍,安愿依旧觉得,程祈是她唯一且不可替代的骄傲。少女尚未成型的世界观是他给的,教她明辨是非善恶,教她正义教她机敏。她曾经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缉毒警察未来的妻子而暗自骄傲,也曾经为他的疏于陪伴而落寞难过。那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只等程祈将荆复洲捉拿归案,还陵川一片清明。
可最后,伸张正义的人客死他乡,因为身份特殊,甚至没能有一场正式的殉葬。那个夏天是安愿记忆里的火葬场,她看到的只有一捧白灰,几根碎骨。火苗没有沾到她身上,她却疼的好几天都寝食难安。程祈没有家人,她等到事情过去了很久才终于敢去到他的家里整理遗物,也就在那时候,她知道了荆复洲的名字。
只有一个名字,但是足够,荆复洲在陵川的名声不小,只消稍稍打听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仇恨的大幕拉开,或许是为了程祈的信仰,或许只是她的个人私情,唯一确定的是,她要的是荆复洲的命,她要他像自己一样,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挫骨扬灰的绝望。
她把她的爱情熬成一剂毒.药,药引是她自己。
安愿来到程祈的墓前,是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浓重的夜色里她在他的墓碑前坐下来。她其实是少言寡语的人,因为跟程祈相处的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安心。因为身份的原因,程祈的墓地很偏僻,甚至不是正规的墓园,立碑也是不被允许的,安愿要凭借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才能找到他的墓。
与其说是墓,倒不如说是一处孤坟。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有时候情绪太多没有头绪,反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会说了。她已经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生活,回到这里更没有地方落脚,姑姑姑父早就出国,说到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腕,想撒娇似的说一声“我好累啊”,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荒郊野岭的,矫情给谁看呢。
闭上眼睛,安愿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进去。程祈哥,我不是来跟你认错的,也不是来跟你告别。我就只是走的累了,想回你这里歇歇脚。你要是知道了我正跟荆复洲较量,肯定会骂我不懂事,可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要是在天有灵,还是保佑我吧。我相信总有一天荆复洲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等那之后,我就回来,我们两个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光是在心里把这些话过一遍,安愿就觉得眼眶湿润,心内酸涩。
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看过了日出,又看着太阳慢慢越爬越高。上午八点半,安愿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着上面阿洋的号码,又回头去看程祈的那座孤坟。
她不能在这里接他的电话。
一路下了山,安愿一直走到最近的早餐铺子去,找了个阳光灿烂的位置,才慢悠悠的坐下。这时候距离电话打来又挂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抿抿唇,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拨了回去。
那边很快接通,安愿眯起眼睛,打算装出委屈至极的声音。那边一开口却不是荆复洲,而是阿洋:“安小姐,我是阿洋。”
她微微一愣,挺直了脊背,刚刚的媚态尽数褪去,声音也是一贯的冷清:“找我有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阿洋说着看向大厅,年轻的女孩眼神好奇,尽管被荆复洲揽在臂弯里含羞带怯,但还是忍不住四处瞧。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下去,只觉得安愿玩脱了,没能真的成为他的老板娘,令人讥讽的遗憾:“洲哥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工作,以后大约不会有了,所以我打电话想问问你,希望酬劳是多少,我好尽快给你打过去。”
安愿只觉得温度从心里迅速冻结,寒冷扩散到四肢百骸:“……什么?”
“安小姐听得很清楚了,也是聪明人,一会儿把数目发给我,我下午就打过去。”阿洋的声音依然恭敬,安愿却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鄙夷。她深吸口气,淡淡道:“你把电话给荆复洲,我跟他说。”
“没有这个必要。”阿洋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女已经缠吻到一起,他识趣的走几步离开大厅,压低了声音:“安小姐听我一句劝,别让自己狼狈,狼狈的人等于断了自己的退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服务员在低声重复顾客的点单内容,着急上班的人在街道上来去匆匆,所有烟火人间的世俗温暖,忽然都距离安愿很远很远。她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的是什么,但总归是不舒服,可阿洋的话说的没错,狼狈的人没有退路。她还不想认输,唯一翻盘的机会,是让荆复洲一直记着她。
咬了咬唇,安愿淡漠的开口:“是啊,我也最怕狼狈了。既然这样,阿洋你转告他一声,钱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我欠他一顿早饭,这些钱就抵消了吧,算我们两清。”顿了顿,她听见话筒那边有细碎声响,可能是有人经过,安愿声线不变,只是把后面的话咬的字正腔圆:“又没睡过,别把自己说的像个恩客一样不值钱。”
阿洋顿了顿,面露尴尬的看向走过来的荆复洲,他应该是听到了。
后者只是轻轻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并不关心,伸手朝后面招了招:“兰晓,跟我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
安愿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几分。兰晓,兰晓。她指尖泛白,那种对着听筒歇斯底里的冲动被她生生压下来,低下头去。
兰晓。
兰晓也许可以算作她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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