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陛下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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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停滞。</p>

画面似被定格。</p>

定格在御阶上方，天子启带着对异常天象的惊疑、对恶劣处境的烦闷，以及对刘荣‘咆哮君前’的恼怒，居高临下的睥睨；</p>

定格在御榻一侧，太史令司马谈低头跪坐，深埋下头，强自压抑着身形的震颤，咬紧牙槽，更恨不能抬手将耳朵紧紧捂住，再将双眼闭起。</p>

自然，也定格在了御阶下、殿中央——皇长子刘荣孑然不惧，昂首挺胸，丝毫不惧的对上天子启汹涌的目光。</p>

最终，这幅定格的画面，是随着刘荣缓缓移动的身形，方宣告破碎。</p>

——抬起脚，走上前，来到御阶前；</p>

——昂起头，绷起脸，抬脚拾阶而上。</p>

走到御案前，隔着御案与天子启直勾勾对视着，终，缓缓拱起手，沉沉跪倒在地。</p>

“儿臣，恳请父皇试想。”</p>

“——太祖高皇帝，难道当真是因为斩了那条白蛇、斩了那‘白帝子’，才得以推翻暴秦，立我刘汉国祚的吗？”</p>

“嬴秦社稷，莫非是因为那头象征着社稷的鹿，被奸臣赵高强称为‘马’，才落得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下场吗？”</p>

···</p>

“太祖高皇帝筚路蓝缕，先于砀山落草为寇，后又身陷鸿门险宴，再自汉中还定三秦、东出函谷以诛项籍。”</p>

“——这难道都是上苍在帮助太祖皇帝，又或是对三世子婴、霸王项籍降下了天罚，才让太祖皇帝侥幸得胜吗？”</p>

·</p>

“先太宗孝文皇帝，封王就藩于代国苦寒之地，纵是入继大统，亦为手握朝权的元勋老臣所掣肘，实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陈平、周勃等操纵朝权的老臣，还有诸吕那些个贼子，难道都是被彗星砸死的吗？”</p>

“——太宗孝文皇帝的威仪，又莫不是那胡乱奔窜的星辰所赐？”</p>

言辞恳恳，更面带沉痛的一番话，终是让天子启猩红的双眸中，闪过些许清明之色；</p>

这转瞬即逝的良机，刘荣显然不会错过。</p>

就这么定定的看了天子启片刻，便猛然扶地起身！</p>

“我诸夏之民，何曾屈服于鬼神？！！”</p>

“——天被捅破了，尚有女娲氏举石去补！”</p>

“——太阳升出十个，亦有后羿挽弓，射下多出的九个！”</p>

“便是神鬼凭操纵江水之力，乃致大河泛滥，禹帝不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尽斩各路邪神恶鬼，还了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一条有容乃大的母亲河吗？？？”</p>

说到这里，刘荣已是满面红光，脸颊因澎湃激情而涨红，眼眶，却也莫名带上了一层薄雾。</p>

“父皇，是天子。”</p>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p>

“——即为天子，又何独惧那鬼神之力，便将殷殷期盼着的万万子民，全然抛在脑后呢？”</p>

···</p>

“刘濞前脚举兵，天象后脚示警——这，为何就不能是天道震怒于刘濞贼子，而非得是父皇、是天子的过错呢？”</p>

“纵是天道降下神罚，父皇，亦乃民父母、乃天下王……”</p>

“——集天下万千黎庶殷殷期盼于己身，却反被不公天道降下神罚？”</p>

“难道父皇不更应挟人皇之威，去斥那天道不公、天地不仁吗……”</p>

待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刘荣也似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就此僵在了原地。</p>

就这么目光恳切，神情哀戚，定定的隔着御案看向天子启。</p>

时间，再度停滞；</p>

画面，再次定格。</p>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上阴晴变幻，深邃双眸诡波暗涌；</p>

御榻一侧，司马谈跪地叩首，身形震颤，汗水湿了身前一大片筵席。</p>

这一次，让定格的画面宣告破碎的，是刘荣那自眼眶滑落的泪滴。</p>

啪嗒；</p>

啪嗒。</p>

明明只是泪滴，拍打在宣室殿那早已陈旧，却也依旧被擦洗的油光锃亮的漆木地板，却好似厚重的钟鸣声般，一下下撞击着天子启的心。</p>

低下头，面前的御案之上，摆满各家诸侯、各路叛军的动向，以及朝堂有司、关东郡国地方的各种请求；</p>

抬起眼，是长子哀痛不能自已的落着泪，纵是被自己含怒瞪了半天，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p>

侧过身——原本应该为自己解答天象，并将其录入史书的太史令，此刻却好似一个十恶不赦的逆贼般，心神俱颤的匍匐在地……</p>

“朕，是天子……”</p>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p>

···</p>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p>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p>

终于；</p>

在轻声呢喃出这句先帝的名言警句之后，天子启那猩红的双眸，终再度涌现出阵阵清明。</p>

“朕，有罪。”</p>

“——朕最大的罪，便是太过顾忌宗亲情谊，纵容那逆贼刘濞至今；”</p>

“以致上苍震怒，更降下神罚以示警，使天下苍生黎庶，平白被卷入这场灾祸之中。。”</p>

“纵容刘濞老贼至斯——朕，实在是罪大恶极……”</p>

随着这番话道出口，天子启，终于从那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焦虑状态中缓过神来。</p>

顷刻间，便是一阵倦意汹涌而上，只让天子启感觉后脑一沉！</p>

只片刻之后，点滴猩红自天子启舌尖流出，又被那紧紧闭合的唇齿逼退，再由一股强大的力量咽下。</p>

感受着口齿间的咸腥，天子启却只稍一咧嘴——那抹标志性的虚伪笑容，也回到了天子启的脸上。</p>

“公子，当真好胆色啊？”</p>

“嗯？”</p>

“——就公子方才说的那些话，随便挑出来一句，可都是腰斩弃市的罪过……”</p>

“公子非但说了，居然还当着朕这个天子的面说？”</p>

“呵……”</p>

“若是我汉家将帅，都有公子这般胆色~”</p>

“那刘濞、刘戊之流，当也不过土鸡瓦狗尔？”</p>

听着天子启这句句诛心、字字珠玑的讥讽之语，刘荣暗下，只长松了一口气。</p>

——天子启，回来了。</p>

那个在特定条件下，甚至能与始皇帝相媲美的概念神，回来了。</p>

连带着这令刘荣无比熟悉的阴阳怪气，也跟着一起回来了……</p>

“父皇，说笑了。”</p>

“儿臣不过是年少无知，又关心则乱，才在天象这种讳谶之事上，乱说了几句胡话罢了。”</p>

说着，刘荣便缓缓转过头，自然地擦去面上泪痕，望向终于将额头从地板上抬起，正小心翼翼擦拭着汗水的司马谈。</p>

“想来太史令，也不会将我这个‘无知小儿’说的胡话，记录到父皇的起居录中吧？”</p>

耳边传来刘荣那‘太史令’三个字，司马谈只下意识循声望去；</p>

在看到刘荣那似笑非笑的面庞时，又及其古怪的用余光，看到天子启也朝着自己看来……</p>

“自、自然……”</p>

刹那间，才刚被擦干的额头，便再度冒起一层又一层冷汗；</p>

司马谈却根本顾不上擦，只战战兢兢望向天子启，强笑道：“陛下今日召见的，是星官司马谈，而非史官司马谈……”</p>

随着司马谈这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君臣父子二人的目光，只不约而同的再度对到了一起。</p>

片刻之后，又同时摇头失笑……</p>

“说吧。”</p>

“到朕这宣室来，可是于平乱一事，有何大策要指教于朕？”</p>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阴阳怪气，熟悉的虚伪淡笑。</p>

刘荣却是早已习以为常，只当没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嘲讽，煞有其事的点点头。</p>

“老五想向父皇讨枚将军印，引兵出关平叛。”</p>

不假思索的应答，只惹得天子启面色一正，身姿也恢复到平日里的姿态，瞬间便进入到工作状态当中。</p>

而在御榻旁，太史令司马谈也终于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向天子启拱手告退，便在天子启的眼神示意下，如蒙大赦的朝殿门走去。</p>

“老五要掌兵，公子不觉得不妥？”</p>

闻言，刘荣却是坦然一摇头：“无甚不妥。”</p>

“诸侯举兵，朝野震荡，天下人心惶惶。”</p>

“此人心不安之际，有皇子领兵出征，一可提振军心士气，二可鼓舞朝野人心。”</p>

“非要说有何不妥~”</p>

“——也就是老五掌了兵，万一立下武勋，或会对儿生出些威胁？”</p>

似是自问，又似是反问的一问道出口，刘荣便又自顾自摇头一笑。</p>

“儿的气量，还不至于这般狭隘。”</p>

“尤其此事，老五并没有直接请求父皇，而是借老四转告，更交由儿臣做主。”</p>

“有这份恭敬长兄的心，若儿臣还惮之如惮虎，那才是落了下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