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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临别赠言能不能换一换?非得每次都这句吗?】</p>
不知何处依稀传来人语。</p>
既灵腾地站起来,警惕环顾四周:“谁在说话——”</p>
【你当我想?】</p>
【行了行了,赶紧走……】</p>
那对话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她干扰,仍自顾自交谈。</p>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听起来不大耐烦的“赶紧走”后,再没人说话。</p>
既灵于一片重归的静谧中疑惑抬头,后知后觉地现那声音似从天上传过来的……</p>
“既灵,既灵?”</p>
于冯不羁震耳欲聋的呼唤声中,既灵苏醒,头痛欲裂。这位“同行”如她所愿,无情地把她摇晃了个七荤八素。</p>
“我没事,你别、别摇了。”既灵艰难出声,免得自己刚逃出虚无境,又魂断护城河。</p>
见她醒了,冯不羁长舒口气:“你吓死我了,别人一叫就醒,你怎么跟昏迷似的。”</p>
既灵没懂,看看空旷四周:“别人?”</p>
冯不羁下意识闭嘴,但很快又转守为攻:“你怎么说睡就睡都没个预兆!”</p>
既灵皱眉,她其实也很纳闷儿好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进入梦境的前一刻她还在和冯不羁讲话呢,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梦,上不去天,下不了地,看不见人,吹不着风,特别无力,简直没有更糟糕的……慢着,那真的是梦吗?她最后明明听见谁在说话,只是没头没尾不解何意,又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是什么样的声音,只勉强听出是两个男人……</p>
“壮士能帮我搭把手吗——”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既灵思绪。</p>
她和冯不羁一并循声去望,只见渡口再过去一段的河底,正站着个人朝这边挥手。</p>
二人面面相觑,下一刻共同起身,毫不迟疑向那边走去。</p>
求助者是个老汉,五十出头的模样,满脸风霜沧桑,朴素的短打,一看就是苦人家,此刻站在河底的一艘带遮蓬的小船旁,一脸愁。</p>
冯不羁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是想把船弄上岸吗?”</p>
老人被他说到了心缝里,立刻道:“是啊,虽然涨水了它能自己起来,但谁知道这水什么时候来,而且不栓好,就是涨水了,也得冲走啊。”</p>
冯不羁二话没说,立刻跳入河底,两手一搬船头,就生生抬起了半只船。</p>
老汉没成想他动作这么快,连忙道:“我来我来,壮汉你在岸上拉纤绳就行!”</p>
“不当事,我浑身上下就力气多,老人家你赶紧的!”</p>
冯不羁那气势一起来,一般人都扛不住。老汉连忙拎着纤绳爬上岸,用尽全力将船往岸上拖。</p>
一抬,一拖,小船终于被从河底拉上来。</p>
既灵围观全程,好几次想搭把手,却不知该怎么帮,只能暗自使劲。</p>
冯不羁跳上岸,又帮着老汉把船拖到渡口的岸边绑好,然后才擦一把脑门:“这就行了吧。”</p>
“行了行了!”老汉感激得连连点头,“实在太谢谢壮士了。”</p>
“小事一桩。”冯不羁道。</p>
老汉见他热心,远不像看起来横眉立目的那么凶恶,便又多唠叨两句:“本来在这渡口栓得好好的,谁知道绳子断了,也幸亏河里水干了,不然这船早不知道漂哪儿去了,我一家几口还指着它吃饭呢,哭都没地方哭去。”</p>
“老人家放心,”冯不羁长吐一口气,道,“这河里的水过几天就能满,而且槐城以后不敢说风调雨顺,但像先前那么蹊跷的暴雨洪灾,起码百年内,应是不会再有了。”</p>
冯不羁本意是想让老人家不再担忧,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不料老汉听完立刻摇头:“壮士是外地人吧,可别宽我心了,我在槐城住了一辈子,这不是我老汉第一次见洪灾,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p>
冯不羁见老汉不信,索性挑明:“老人家,槐城的雨是妖孽作祟,现在已经被我们打跑了!”</p>
既灵想拦,生没拦住,她觉得冯不羁可以改名叫冯快嘴了。</p>
换她,肯定不会同不相干的人说那么多,不过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聊得痛快,一个听得乐呵,甚至后者都未必当真,何必那么严肃呢。</p>
可能冯不羁说的是对的,既灵想,自己就是太较真了。</p>
正反省着,“谭家”两个字忽然钻进耳朵,既灵一愣,立刻定了定神,就听见两个人不知怎么聊到谭家了,老汉这会儿已经打开话匣子,完全不拿冯不羁当外人了——</p>
“我给你讲,不是地势低的事儿,就是谭家这一辈命里犯水。”</p>
“这一辈?”</p>
“对啊。槐城以前也有过洪灾,偶尔雨大了涨水,这都是正常的,谭家呢,因为在城中,地势低,所以总被淹……”</p>
“看,你也说了,是地势低。”</p>
“你听我说完哪。不是总被淹吗,所以谭家上一辈当家的就直接把整个府宅重修了一遍,据说抬高了不少,自那以后再涨水,怎么都淹不到谭家了。按理说应该太平了对吧?不,不光没太平,还更要命了。”</p>
“怎么讲?”</p>
“就从谭家传到这一辈开始,说话间也就二十来年的光景吧,槐城的雨水是越来越多,谭家也重新被淹,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有时候外面街面啥事儿没有,他家都能被淹,你说这不邪门吗?”</p>
“……”</p>
冯不羁没话了,既灵也觉出不对来,如果老汉说得都是真的,那何止邪门,简直是太有问题!</p>
“要我说他家不止是命中犯水,没准就是被水鬼盯上了,”老汉讲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听众的神情变化,“依我看,陈家死了的那个家丁,八成就是替谭家人死的,他两家离那么近,黑灯瞎火又下着雨,水鬼摸错门找错人不是不可能……”</p>
既灵浑身一震,猛然看向冯不羁。</p>
后者神色凝重,亦有所悟。</p>
谭府,中庭花园。</p>
日光正好,谭云山坐在梨花亭上晒太阳。</p>
梨花亭位于中庭西面的草木之中,离池塘较远,不像飞檐亭那样哪怕晴天都能觉出风里的潮湿。</p>
谭云山盘腿而坐,看着景,吹着风。</p>
久违的干燥清爽让人心旷神怡,可谭云山在这一片暖融融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p>
回府的他先是被亲爹叫去问话——妖怪走了,法师也走了,但妖怪怎么走的,法师又具体做了什么,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安心——及至亲爹满意,他才得以脱身,准备来这曾经九死一生的地方,把刚刚过去的那些惊险翻出来细细回味,哪知道才走进花园,又迎面碰上了谭世宗。</p>
谭世宗向来没什么正事,遇上他这个更没正事的,二人只能哥哥弟弟寒暄一通。偏谭世宗还特别愿意和他讲话,可能也是他赔的笑脸比较得人心,于是多半都是谭世宗讲,他应,或者谭世宗奚落他,他还要装傻地笑呵呵全接下,最后谭世宗心满意足,他恭敬目送大哥离去。</p>
这一次也没能免俗,谭世宗明里暗里说他没用,自愿留下反而给法师添乱,这才放跑了妖怪。谭云山半句分辩没有,全部接下,最后顺顺当当送走心情愉悦的亲哥——整个过程娴熟迅捷。</p>
告别谭世宗,谭云山终于在这花园里寻到一片清净地。原本只想在梨花亭里躺着,后面不知怎么就来了冲动,愣是爬上了亭顶。</p>
见父亲弯腰,见大哥赔笑,谭云山对于这样的日子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甚至过得还挺惬意的,遇上捉妖这事儿前,他一度觉得自己可以这么优哉游哉地过完一辈子。可这会儿,看着远处池塘水面被风吹起的涟漪,他忽然有点怀念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p>
既灵和冯不羁该看完护城河了吧,谭云山想,应蛇肯定已经逃得远远的了,就是不知道这二位下一步会去往哪里……</p>
咕噜。</p>
咕噜噜。</p>
静谧草木里忽然传来冒水泡的声音。</p>
谭云山现在对水声很敏感,顷刻汗毛直立。</p>
咕噜噜噜……</p>
他没听错,真的有水声,而且就在近处!</p>
谭云山站起,借着梨花亭的高度四下看,也不看远的池塘什么的,就低头转圈看亭子的方圆几丈,很快便锁定了一丈开外,梨花树下的一口井。</p>
那是谭府最老的一口井,据说谭家祖上没富时,谭府还是小院子的时候,就有这口井,后来谭府越修越大,井也越打越多,但这一口仍水源不绝,便也一直用到现在。</p>
又是水。</p>
谭云山垂着眼睛,紧紧盯着黑幽幽的井口,头皮紧,嗓子干。</p>
咕噜噜。</p>
井口再度泛出水泡声,莫名轻快,像故意引人前去探究一样。</p>
谭云山纹丝不动,脚就跟长在亭子上了似的——他吃过那么多次亏了,再自投罗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p>
可不靠近好做,往外逃却难。跳下亭子飞奔?万一人家本来没现他,他这一跑,倒暴露了。不逃?一直站在亭子顶?以他在谭家的地位,估计站到明天早上也未准能有人现……</p>
“谭云山——”</p>
“谭老弟——”</p>
风中传来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声音。</p>
谭云山誓,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悦耳的呼唤。</p>
寻声望去,只见远处回廊里两个亲切身影,正一边喊一边四下张望,显然在找他。</p>
二人为何忽然返回,谭云山不清楚,可能和井中异样有关,也可能是有其他的事情,但不管哪种,他都真心欢迎。</p>
酝酿片刻,谭云山豁出去也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了,聚起双臂剧烈挥舞:“我在这里!这里有——”</p>
有什么尚未出口,谭云山就听见“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了,谭云山暗叫不好,当下就想往亭子底下跳,可身体刚前倾一点,腰部就骤然一紧!</p>
“小心——”</p>
距离梨花亭尚有不短距离的冯不羁和既灵同时惊叫出声。</p>
只见井口蹿出一条暗绿色妖尾,同前两次一样卷住了谭云山的腰,但又同前两次不一样,因为这回的妖尾更粗更长!</p>
惊叫过后的二人一并足下运气,由跑改跃,纵然而起!</p>
但轻功毕竟不是飞,眼看谭云山已被妖尾卷下亭子,拖到井边,他们却仍在半路!</p>
既灵脚下未停,心却已沉到了底,那井口如此窄,井下更不知有多深,谭云山一旦被拖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和冯不羁却只能眼睁睁……</p>
呃,等等。</p>
自己绝望,但谭家二少似乎并没放弃,虽然被妖尾拖到井边,可凭借单手紧扒井沿、身体紧顶井外壁的姿势愣是和妖怪僵持住了一瞬。这一瞬极短,却足够谭二少用另外一只手摸出绑在小腿刀鞘里的……菜刀了。</p>
一摸,一拔,一举,一剁。</p>
四招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潇洒得恍若厨神在世。</p>
既灵和冯不羁赶到井边时,只剩下一半的妖尾堪堪逃回井中,而谭二少则干净利落地把缠于腰间的那半截拆下来,丢在地上语重心长地教育:“卷一次两次过过瘾就得了,还卷第三次,你自己说是不是有点过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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