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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仙们即便建房盖屋, 也都就地从简, 有那么点遮风挡雨的意思便行了,反正这九天仙界无风无雨,亘古绵长的只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轻缈仙气, 拂颊如清风,润泽如春雨。可单单“羽瑶宫”不愿如此。</p>

那是蓬莱仙岛上唯一的一座仙宫, 占的是蓬莱最平坦的一块地界, 用的是九天最难采的瀛洲白玉石,宫内装点更是各仙岛的珍稀之物, 虽比不得九天宝殿气势恢宏, 但已是巧夺天工、极尽华美。</p>

只可惜, 如此美轮美奂的宫殿,多半时候都相当冷清。主人不好客,客人也懒得上门讨没趣, 久而久之, 也就不来往了, 皆大欢喜。</p>

然而今天不同。</p>

宫内仙婢们现向来睡到自然醒的羽瑶上仙早早起身, 并且没有和往常一样洗漱, 而是沐浴焚香, 后穿戴整齐, 端坐于案前, 并命他们取来一盆清水。</p>

仙婢们不敢怠慢, 悉数照做,然后就被羽瑶上仙屏退。</p>

隔着紧闭的门扇,仙婢们看不见也听不到,简直抓心挠肝地好奇。原因无他,今日的羽瑶上仙实在太过反常,态度之郑重虔诚前所未有,近百年来,除了长乐仙,她们还没见过羽瑶上仙因什么人什么事如此重视过。</p>

“走开——”</p>

门内传来呵斥,显然知道隔墙有耳,而本应婉转的声音也因急促严厉的语调而显得刺耳。</p>

深谙自家上仙坏脾气的仙婢们不敢拖延,无声而散。</p>

门内,桌案前。</p>

珞宓将木勺放在盛满水的水盆中央,动作极近轻柔,连呼吸都跟着轻下来,待到缓缓放手,勺柄于水面点出几丝波纹,复又归于平静。</p>

终于,水和木勺彻底静止,珞宓双手合十,闭目拜礼,口中念念有词,端正虔诚:“天帝在上,镜灵明悬,使我以东,紫气东来,使我以西,龟鹤西望,使我以南,星辉南山,使我以北,福齐北晏。”</p>

语毕,珞宓伸手旋动勺柄。</p>

木勺缓缓旋转起来,先快后慢,终于在三圈半左右时停住,勺柄不偏不倚,指向正南。</p>

珞宓顷刻起身,再不管木勺,而是拿起一早便放置在水盆旁边的羽镜,环抱出门。</p>

羽瑶宫正南方不远处是一片杏花林,杏花终年盛开,无分时节,偶有仙气吹过,落花如雪。但此刻的珞宓没有那般闲情雅致,匆匆穿过杏花林,映入眼帘的是蓬莱仙人们最愿意逗留的去处。</p>

此地没有名字,只是依杏花林傍蓬莱水修了几座亭子,以悠长回廊联通,云雾飘渺,鸟语花香,久而久之,便成了蓬莱散仙们欢聚游玩之所。</p>

这会儿时候尚早,只有三位仙子坐在亭中,莺莺细语。</p>

往日里珞宓才不愿与这些散仙交往,然今日,她却在见到这三位时眼眸一亮,立刻站定,侧耳细听她们在讲什么。</p>

珞宓站得有些远,仙子们没现她,自顾自嬉笑。</p>

没被现固然很好,但太远的距离也让珞宓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说什么。</p>

没半点犹豫,珞宓抱着羽镜又靠近几步。</p>

“……我待你心,永世不悔。”</p>

缭绕仙气送来仙子细语,可惜只有后半句。</p>

珞宓却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亭中:“你刚刚说什么?!”</p>

三仙子未料珞宓突然出现,一时无措。</p>

珞宓径自来到刚刚说话的仙子面前站定,错愕的仙子仍坐着,她站着,完全居高临下的气势,但因想起自己身份,便勉强按捺着心内波动,冷下声音道:“你刚刚说什么永世不悔?”</p>

仙子不是仙婢,本能地对珞宓的趾高气昂心生抵触,但毕竟自己只是散仙,人家是上仙,哪怕只是占了个虚职,故掩住不快,起身施礼:“羽瑶上仙。”语毕也不用珞宓追问,迅应答,“我们刚刚只是在聊闲话罢了,讲的是人间男女定情,往往愿意以天誓。”</p>

“所以你刚刚说的是……”</p>

“适才上仙所闻是男子给女子的誓言。”</p>

“那你再给我重复一遍。”</p>

“天地为盟,日月为鉴,我待你心,永世不悔。”</p>

门内的谭云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稳稳扶住她,又没半点旁的不该有的身体接触,可谓从力道到姿势都极其精准,就像……他早有准备似的。</p>

终于千辛万苦跨过那道看不见的水下门槛后,既灵再琢磨对方之前的提醒,怎么品,怎么像诅咒!</p>

谭云山还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认及时出言,哪知道既灵还真是不管何时都风风火火,那一脚踢的,埋在水里,都能听见闷响,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虽然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骗子,也终归是个骗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稳后出声道歉的,结果人家好像半点没觉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头,英姿飒爽就跨过了门槛。徒留谭云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p>

既灵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空荡前庭,绕过冷清正堂,又于幽长曲折的回廊中穿行许久,仍未抵达谭老爷所在的□□茶厅。</p>

宅院深深的谭府,仿佛没有尽头。</p>

且这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明明四处都掌着灯,映得光辉透亮,却安静得过分。下人们应是都躲着不敢出来,于是既无人声,也无虫语,让这座宅子在不甚明朗的夜幕下,透着幽暗的静谧。</p>

脚下因持续的蹚水,已经冷得有些木了,嗅觉却愈敏锐起来。</p>

既灵微微皱眉,明显闻到扑面而来的潮湿夜风里,腥气越来越重。</p>

起先她习惯性地警惕,可等无意中瞥见回廊右侧虽泡在水中却仍郁郁葱葱的林木,便心中了然。</p>

通常大户人家的回廊,都会修在池塘之上,花园之中,想来谭府也不例外。故而暴雨来袭,池塘同花园连成一片汪泽,前者隐于洪水,只留下淤泥泛起的腥气,后者连根被泡,只剩枝繁叶茂的上身。</p>

胡思乱想间,回廊已至尽头。穿过一道月亮门,终于抵达后宅。</p>

之前绕过正堂的时候既灵还在奇怪,为何谭老爷不在那里见他。一般来讲,正堂才是会客的地方,尤其她这种初次拜访的,和主人家别说相熟,连认识都算不上,却直接被邀到了后宅,于常理不合。</p>

可等到进了后宅,脚下忽然一轻,她就明白了。</p>

谭府后宅竟然没被淹!</p>

相较于前庭和中庭,这里显然又被整体抬高了不少,具体高了多少尺寸既灵算不出确切,只是低头看着湿漉漉脚下久违的踏实地面,由衷觉得,谭云山他爷的银子没白花。</p>

后宅是主人家寝居所在之地,但在寝居之前还有茶厅与围墙相隔,既灵跟着小厮去的就是茶厅。</p>

说是茶厅,其实也是一个敞亮的厅堂,比前庭的正堂稍小些,然门窗雕刻繁复精美,厅内布置古朴典雅,也不失为待客佳所。</p>

“老爷,法师来了——”下人自既灵报出名号后,就将她放在了“德高望重”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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