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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子入宫后, 由长乐宫遣人教导, 王太后根本插不进手。因刘彻和窦太后早有默契,王娡心有不甘,仍无计可施。</p>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田蚡送来消息, 寻到的美人已尽数入宫。待家人子学成规矩, 以王娡太后的身份,设法让其见到天子, 算不上难事。</p>
可惜王娡并不晓得,这几个美人是田蚡寻到不假,背后却有淮南王女刘陵的影子。择选的宦者早得旨意, 训导的宫人也奉密令, 时刻对其严加看顾。</p>
在刘彻对淮南王动手之前, 人会留在永巷,造成蒙混过关的假象。然而, 打上探子标签, 注定囿在冷僻处,无法送出消息, 更不会送到天子面前。</p>
无需刻意寻找错处,宫内美人何其多, 没有倾国倾城之姿, 又不小心得罪教导宫人, 明里暗里被打压, 老死在永巷都不稀奇。</p>
卯时正起身, 不得延误。</p>
入宫的良家子中,上家人子和中家人子皆视斗食,虽不在妃嫔之列,地位却高于寻常宫人。下绢衣,赏赐佳肴,均先于下家人子。</p>
宫人教导规矩,对上中下三等家人子有所区分,态度存在明显不同。对容貌娇艳身段妖娆,或是父兄有爵的上家人子,总留有几分客气。</p>
这一切,下家人子们看在眼里,却是敢怒不敢言。</p>
她们常会因学得不够快被宫人喝斥,犯错甚至会被责罚。卫子夫再是恭顺,因身份被人看低,即使宫人不找茬,同处一室的家人子也会对她撒气。</p>
一夕之间,她仿佛又回到平阳侯府,母为家僮,自己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p>
夜里躺在榻上,揉揉肿的脚踝和膝盖,想到入宫来遭受的种种,卫子夫未尝不感到后悔。但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爬,不惜一切代价。</p>
可她忽略了一点,入宫的家人子,哪个不想得到天子宠幸,富贵加身?</p>
家世不显,无倾城之貌,身后亦无背景,唯一能依靠的亲弟,如今业已离心。如苦守永巷数十载,青丝熬成白头的宫人一般,卫子夫的期盼,或许终将是大梦一场。</p>
风卷过永巷,飒飒作响。</p>
冷月高悬天际,银辉洒落汉宫。</p>
漫漫长夜,不知多少佳人辗转难眠,梦中垂泪。</p>
长乐宫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p>
因匈奴来使,刘彻召臣子议于宣室,膳食皆由宫人奉上。</p>
华灯初上,宣室的门依旧未开。宫门将闭,方见卫绾窦婴直不疑和王恢联袂走出。赵嘉魏悦和韩嫣几人仍留宫内,想必是要和天子彻夜长谈。</p>
刘彻不至椒房殿,陈娇索性也不回去,留在长乐宫陪伴窦太后。</p>
哺食之后,倡家奏出新乐,讴者唱新曲,俳优侏儒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博窦太后展颜。</p>
汉时的倡家专指乐人,和唐以后的含义截然不同。非是如此,馆陶也不敢选倡家女进献,更不可能给她们改籍。</p>
俳优手舞足蹈,伴着欢快的乐声,讲出讽喻的趣事,并模拟各种鸟鸣兽吼,终将窦太后逗笑。</p>
赏!</p>
宫人捧来铜钱绢帛,乐人讴者和俳优一同伏身领赏,其后随宦者退出殿外。和表演时不同,行动间未出半点声响,脚步声都轻不可闻。</p>
待众人退下,宫人重燃熏香。</p>
窦太后靠在榻上,以蜜水滋润喉咙,道:娇娇,再有半月,永巷那边该教完规矩。你是如何打算?</p>
我听大母的。陈娇笑道。神态和语气均无半点勉强,好似在说稀松平常的小事。</p>
不能太上心,容易和天子离心。也不能不上心,难保被人钻空子,出慎姬之辈。</p>
窦太后所言的慎姬,是文帝宠妃,貌美能歌舞,被封为夫人。最得宠时,甚至能和窦太后同席而坐。</p>
慎姬貌美恭顺,太宗皇帝甚爱。封夫人后,对我十分恭敬,对薄太后更是孝顺。窦太后微合双眸,脸上依旧带笑,却令人脊背冷,恭顺敬服,温厚孝顺,挑不出半点错。只可惜无子无女,不能再进一步。</p>
陈娇没出声,细品窦太后所言,神情渐渐变了。</p>
娇娇,记住我今天的话,汉宫中的女人,多有两张面孔,表面再温顺,也不会缺少野心。</p>
貌美骄纵如栗姬,得宠也不足为虑。稍微动一动手脚,就会令其死无葬身之地。你母被权利迷眼,看错王娡,好在没蠢得彻底,这次送进来的大多如此。</p>
最难掌控的是表面温顺恭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背后却不缺算计。如王娡一般,总能抓住机会,让自己再进一步。</p>
大母,永巷内也会如此?陈娇道。</p>
会。窦太后斩钉截铁,娇娇,你为皇后,身后有窦陈两家,这是你的利,也是不利。天子现下需要窦氏和陈氏,为的是打压诸侯王,收回盐铁和铸币之利。等到这一切结束,你要面对的艰难甚于我当年,更甚于薄氏。</p>
请大母教我。陈娇靠向窦太后,柔声道。</p>
看过斗兽吗?窦太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p>
斗兽?</p>
犬雉皆能斗。囚于笼,以命相搏,胜方能得食水,败则命丧,更会落入人腹。窦太后抚过陈娇顶,沉声道,你要做的不是亲身参与,而是做观斗之人,手持荆条,掌控局势,让其生,其便生,让其死,其便死。</p>
说到这里,窦太后顿了顿,道:只要窦陈两家俱在,你母不犯糊涂,纵我不在,看在亲缘的份上,天子仍会善待于你。</p>
大母,若我无子该如何?</p>
无妨。窦太后轻声笑道,薄氏无子,照样稳坐后位。不是薄家倒了,先帝有意,王娡未必能如愿。天子年少,早晚会有孩子。挑一个合眼缘的养在身边就是。</p>
另有一点,窦太后没有立即告诉陈娇。</p>
刘彻年不到二十,依父祖年龄推测,若是不出意外,春秋至少还有三四十载。最先诞下皇子的宫妃,未必真能笑到最后。生下天子长女,反倒更能安享富贵。</p>
殿内烛火通明,焰心摇曳,仅有淡淡余香,始终无半丝烟气。</p>
陈娇靠在窦太后榻边,娇颜带笑,轻声细语,眉心渐渐舒展。</p>
建元二年,八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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