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迟来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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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p>

——几十里水路，到湘江。</p>

——江边有个什么县那。</p>

——出了个，什么人。</p>

——领导人民得解放，呀咿呀咿吱哟。</p>

拉开窗帘，窗外传来一曲悠扬的民歌。</p>

清晨九点，阳光透进窗户，洒遍整个病房斗室。绿油油的一片菜田是窗外的美景，菜田旁边是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此间正有数群鸭子在湖上欢快畅游。</p>

邹嫣颐趴在顾纬越的床边睡了一宿，床单都被她的口水湿了一大片，要不是那帮顾纬越换药的护士把窗帘拉开，她还断然不会醒来。打了个大哈欠，把腮边的口水迹擦去，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护士，口齿不清的说道：“早上好。”</p>

“早上好。”护士戴着口罩，看不见样子，不过眯成缝弯的眼睛，却透露着她灿烂的笑容。</p>

“他怎么样了？好点了吗？”</p>

护士拨开顾纬越的额，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男朋友的抵抗力真的很不赖。我刚帮他换药的时候，看见他的伤口都很干爽，而且这烧也退了，相信不过几天，他就会痊愈了。”</p>

邹嫣颐摆着手，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p>

“那你对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还真不错，竟然躺在他床边睡一晚上了。”护士边帮顾纬越换吊瓶，边笑着说道。</p>

听了护士的话，邹嫣颐一时羞赧得不知该说些什么。</p>

这时候，顾纬越的主诊医生也来了。她看见邹嫣颐还在，而且还穿着防护服，显得有些惊讶，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窗户大开，阳光耀眼，就连忙走到窗前，把窗帘刷地拉上，然后低声问道：“谁开的窗？”</p>

“是我，卢主任，怎么了？”护士说道。</p>

卢主任从护士的手中拿过那张《病人情况登记表》，指着其中一项，说：“你看见这写了什么？”</p>

护士一看，才慌了起来。</p>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做事情要细心。”卢主任轻声的责备道，然后转过脸跟邹嫣颐说：“对不起，她新来，还尚欠些经验。”</p>

邹嫣颐一头雾水，问：“干嘛要道歉？”</p>

“嘘——”卢主任把食指立于唇前，“我昨天不是也跟你说过吗？这破伤风对光线跟声音很是敏感，搞不好会引起什么并症的。”</p>

邹嫣颐眼珠子一翻。是哦，昨天好像是这样说过，又问道：“大夫，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p>

“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恢复得很快。对了，你昨晚就在这睡了一晚？”卢主任问道。</p>

“嗯。”邹嫣颐点了点头。</p>

“你这女朋友还蛮称职的嘛。”卢主任说着，就去看顾纬越的情况。</p>

邹嫣颐一脸无奈地坐在那里，好像不管怎么解释，也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顾纬越的女朋友。</p>

“看状况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男朋友的免疫力很不错。”卢主任冲她竖起母指头，然后转身跟那护士说：“我们走吧，别碍着病人休息。”</p>

邹嫣颐起身相送，卢主任再三嘱咐，别太光，别太大声，邹嫣颐连连点头，目送她们离去。</p>

关上房门，松了口气，这大夫跟护士一直就女朋友男朋友的，搞得尴尬死了。再大大地打个哈欠，美美地伸个懒腰，这还没睡够呢，得再狠狠地打个盹。</p>

这日天气晴朗，空气中犹带着菜田清香，邹嫣颐重新趴到床上，祈求能在梦中与帅哥做点什么，深呼吸一口清凉空气，大感舒适畅怀，不出多时，已鼾声轻吐。</p>

不知睡了多久，邹嫣颐忽感病床轻摇了一下，她兀自半梦半醒，并不以为然，但抬头睁眼一看，竟见顾纬越坐了起来。</p>

她当即睡意全无，语气带点惊讶地问道：“你醒了？”</p>

顾纬越没有理会她，只是呆坐在那儿，目光四处游离。</p>

“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想起卢主任的话，她顿时紧张起来，心道这不会真是受了光线声音的刺激而引起的并症吧？</p>

顾纬越依然没有说话，摇了摇脑袋，竟翻弄起床铺，像是在找些什么。</p>

“你在找啥？”</p>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的东西……”顾纬越一边翻，嘴里就一直念念有词地嘟嚷着。</p>

邹嫣颐上前一把抓住顾纬越的肩膀，正色地说道：“别找了，你的东西都在我这。”谁知顾纬越也抓住她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快给我！快给我！”</p>

“哎呀！你抓痛我啦！”邹嫣颐挣脱开他的手，从身后拿来提包，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不过呢——”没等她说完，顾纬越就一把抢过提包，翻了起来，把什么枪呀，手铐呀，统统都扔到床上。邹嫣颐一看就急了，连忙把东西拾起，轻声骂道：“你疯了！这些东西能乱扔的吗？”她想把东西塞回提包里，可顾纬越却死死抱着提包拼命地翻。</p>

“哎呀！你先让我放回去行不行？”邹嫣颐伸手去抢，谁料顾纬越却把提包扔到一旁。她连忙捡起，把东西都塞了回去，看着顾纬越拿着一个信封，正想骂他是不是有病，可一想他确实是有病，于是只好改口骂道：“你病疯了是不？竟然把这些东西乱扔？”</p>

顾纬越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抽出个千把块，邹嫣颐一看，以为他是紧张钱，恨得牙痒，又骂：“哟！有钱了？爷们了？看你那臭得瑟的样子，你最好就马上把你的医药费还有住院费还我！”说着，就摊开手掌要钱。岂料顾纬越二话不说，竟把钱哗啦一下全扔了给她。邹嫣颐被激怒了，心道，好你个家伙，竟然用钱来甩救命恩人？她把钱一张张捡起来，搓成一个纸团，正要掷回去，却看见顾纬越蹲在床尾，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张纸。</p>

她凑过脸去，想看看顾纬越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没想到，他手上拿着的，竟是一封书信——</p>

有富：</p>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了。</p>

你我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难得的是，我们彼此间已建立深厚的情谊。</p>

在我风湿旧患作那几天里，你天天给我送饭送药，还帮我洗衣服，我要感谢你在那段日子里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你的关怀让我倍感暖心。我孑然一身已经许多年了，没想到老来还能享受一下被人照顾的感觉，虽然只是寥寥数天，但也确实心满意足了。</p>

其实我真的很舍不得你离去，每当我看着你为我忙东忙西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你就是我的儿子，只是这种想法太贪心，也太自私。</p>

终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活到我这年纪，什么都看透了。往后的日子，你要多多保重，分别的话你走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就不在信上写了。回家以后，好好孝顺父母，父母操劳了一辈子，不图别的，就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每次我想到这些，我就不好意思占着人家的儿子。</p>

今天是中秋节，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有你陪我过上一回，我满足了，你就赶快回家，跟父母聚聚。他们一定很担心你了，相聚团圆不嫌晚，别让父母相挽慨叹，人走楼空的感觉我明白，这不好受。</p>

好了，纸张有限，我不多说了，话多了还显得我啰嗦。有空就给我写封信吧，条件允许的打个电话也不错，店里没电话，你就打到隔壁老谢的百货店，电话号码是：o734-xxxxxxx。你一路上要小心，多留个心眼，别像上次那样。</p>

随信附有一千五百元路费，请妥善保管。</p>

祝身体健康，阖家安康</p>

冯定邦字</p>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五日</p>

这是冯定邦提前准备，却姗姗来迟的“遗书”。顾纬越看完，就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邹嫣颐本不知冯定邦是何许人也，但见顾纬越的神情，便已猜到七八分，只听她满怀歉仄的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p>

他摇了摇头，把凝在眼眶上微凉的泪水拭去，说：“是我好管闲事，才会连累到他。”</p>

“可是，如果你不管——”其实邹嫣颐想说，如果顾纬越当时不管，死的可能就是她了，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如果这样说，就好比要顾纬越在冯定邦与自己之间作出选择，这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是被放弃的那个。</p>

“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在救你的时候，顺便把那家伙就地正法！”</p>

邹嫣颐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纬越。原来眼前这男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就算让他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救自己。</p>

“真没想到，就因为我的一念之仁，竟然会让会这封信成了干爹的遗书。”原来是干爹，邹嫣颐心里琢磨着，怪不得顾纬越非致那胖子强于死地不可。</p>

“像我这种本就该死的人，杀一个是死，杀一百个也是死，如果当时我狠下心来，杀了他，就能救回两个。”内疚，后悔，懊恼，全部倒影在顾纬越的眸子里，尽管邹嫣颐不太善长察颜观色，但此刻亦能看出他心中的翻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