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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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愿队伍中的那位少年，带着年少的轻愁与轻狂；他想为国撒热血，他要做一番大事业。</p>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梦想会在这美丽的秋天戛然而止。</p>

前方的队伍乱了，有一滴血落在少年的手上。</p>

他抬起头，突然看见街边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地站起了一些黑色衣服的人。</p>

而另一些黑衣人已扑到近前。</p>

“刷！”队伍最靠边的人身形一晃，少年便看到一只断手飞了起来。</p>

随着那飞到半空的手臂，又有几滴血落到自己的脸上。</p>

少年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湮没在别人的尖叫声中，根本就听不见。</p>

他想要逃跑，双足却好像被钉在地上，他的身子被身边的人推来推去，偏偏就是一步都跑不动！</p>

然后他听见风声，听见雨滴的声音……</p>

少年感觉自己飞到了很高的地方，高得能够看到整个请愿队伍，大家都乱了，全乱了。</p>

很多人在跑很多人在你踩我、我踩你，很多人捂住了头很多人把很多人压到身下。</p>

有很多的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东西。</p>

然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子，身子上穿着母亲为他新缝的衣衫。</p>

他想，这人为什么会穿他的衣衫？他是谁？</p>

真的下雨了，少年又想伸手去擦掉雨水，可是却够不着，他又落下地来，看见那穿了他衣衫的身子就在边上，那个身子，为什么没有头？</p>

他突然想通了。</p>

秋雨夹着血雨，密密地斜织，好像在天地间挂上了一道珠帘，白的、红的水四处肆虐，临安的长街，真的变成了河流，血的河流。</p>

开禧二年七月十八日，韩君和来到解语轩。</p>

解语轩没有客人。一早那些书生来过，暮成雪就让人关上了解语轩的大门。</p>

秋雨初寒，将西湖里已有些残破的荷叶打落水中，枯了的荷叶在水中脏兮兮的，哪里还有最盛时的美好？</p>

秋雨墨云，视线都不清明，世界都混沌，只有那个女子笑脸盈盈、星目闪烁，如黑暗里的光。</p>

暮成雪双手奉茶：“君和，你怎么来了？”</p>

韩君和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你打扮得这么好看，难道不是在迎接我、迎接这一天么？”</p>

暮成雪眉尖微蹙：“我不懂。”</p>

韩君和冷笑：“我竟是如今才知道，我养了一只虎在枕边！”</p>

暮成雪“嘶”地一声：“君和，我是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明知道你不会让做的，我也一口回绝了；和史府那边……”</p>

“啪！”韩君和怀中取出一物，摔在了桌子上。</p>

暮成雪先是斜着眼看了一眼，方才把那小册子拿在手中翻了一翻：“这是我们在大宋闺中绣品大会后发行的小册子，已经刊行很久了，怎么，这有问题么？”</p>

韩君和冷笑：“暮成雪，你还在跟我装傻！你阳奉阴违还要到什么程度？”</p>

暮成雪微笑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你莫不是说这个吧？”</p>

那是一页简笔画，画的是涨潮的情景，潮头与潮里印满了小乌贼。</p>

此画可说是画谜，暗喻大宋朝廷上下，皆是贼人。</p>

这个画谜早就有人猜出，一直都在民间暗暗流传，连带得画册销路极佳。</p>

只是都顾忌韩府势大，人们传是传了，却未敢奔走相告，只在翻起画册时，彼此会意一笑。</p>

韩君和说：“满潮都是乌贼！满朝都是贼！审了半天谣谚案、抓了几许传谣人。原来藏得最深的，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真是瞎了眼、聋了耳！”</p>

暮成雪却毫不慌乱，淡淡地道：“君和，你别生气。为上者，怎能气量如此之小？”</p>

韩君和怒及反笑：“哦，你倒为我考虑起来了？你在我背后插刀子，还要解释这是为我好么？暮成雪，我竟不知道你的脸皮有这样厚！”</p>

暮成雪抿了口茶水，红果般的唇在杯沿边更显诱惑：“我确实是为你好，我是试探一下，韩府对异见能容忍到什么程度……”</p>

韩君和咬牙切齿地道：“暮成雪，你还想当我是傻子！”</p>

暮成雪：“君和，自北伐一起，你和韩太师便与从前不同，变得十分沉不住气。这并非好事。”</p>

北伐之中，大宋几乎没打过几个胜战，一直被金国压在边境线上，派出的将帅统领无一堪用。</p>

韩府焦头烂耳，哪里还顾及得到后方的小动作，更没有想到民愤竟是如此之大。</p>

韩君和冷笑道：“你说得很对，我的气量就是如此之小。如果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会知道，气量有屁用，铁血才是正途。可惜我受你蛊惑，没有早听家父的。”</p>

暮成雪笑了笑：“我很抱歉，可是君和，你要怎么处置我呢？”</p>

韩君和冷冷地道：“离开临安吧。我不想再看到解语轩，还有你的狗屁《新闻》！”</p>

暮成雪又笑了一笑。</p>

“你似乎不意外？”韩君和顿了顿，恍然道：“是了，你既然敢做，当然也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p>

暮成雪摇摇头：“我想过也许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所预计的这一天，至少是在两个月以后。君和，是谁告的密？”</p>

暮成雪对韩君和说，她确实预见了、设计了有一天他会为那画册的事来找她，解语轩将因此事遭受巨大挫折，唯一脱离她掌握的是时间。</p>

她没有说谎。</p>

在她的盘算中，要用至少半年的时间，把《新闻》打入人们记忆、成为人们脑海中的烙印，让人们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份报纸，轰轰烈烈地存在过、并且推动了许多大事件的发展。</p>

然后，它将在韩府的打压中直入尘埃，成为人们的某种怀想。</p>

人们还记得它，还怀念它；它在韩府倒台后的卷土重来，就会累加之前的声名，达到更高的成就。</p>

暮成雪要把那本画册当成解语轩暂时隐匿的导火索来用，只可惜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她有些措手不及。</p>

《新闻》发行至今，只有两个半月。</p>

两个半月实在太短，不足以养成习惯。</p>

人们遗忘的速度总是太快，失去了习惯形成的惯性，她怕人们还来不及记住《新闻》，就再也不记得了。</p>

而，她明知是谁告的密，却非要在韩君和面前问上这么一句，无非是不想让他察觉，她固然措手不及，却也已经做了很多准备。</p>

开禧二年七月十八日，暮成雪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解语轩，看着窗外密织的雨帘，喝着她的上好茶叶；而青二十七，却在追踪那位告密者。</p>

青二十七与暮成雪都没想到，今日一别，再见已是沧海桑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