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拱自家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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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铁站下来，坐地铁到小区附近，让任索有种久违的归家感。</p>

说来奇妙，这可能是他这两年来第一次按照常规方式回家了。</p>

他今年第一次回家，是躺在急救车里从莲江市转院到白云市，意识全无。</p>

第二次回家，则是坐在乔木依车上，像被包养的小白脸被女司机多次骚扰，一路上又是撸猫又是盯着乔木依看，哪里还想得到家？</p>

第三次回家，便是现在，老老实实坐公共交通工具，享受城市设施的便利，飞驰的高铁，地铁的安检，稍显拥挤的人流，微微摇晃的车厢，让任索品味到‘等待’的快乐滋味。</p>

任索不喜欢旅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不喜欢花时间在交通上。从小就略有晕车症状的任索，经历了多次春游秋游被大巴晃吐的突发事件，对外出就变得越来越抗拒，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地铁的。</p>

而且哪怕能打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任索还得跟不同口音的人对话，看着陌生的地图移动，这些无疑让任索感觉非常麻烦。</p>

但回家不一样。</p>

回家是从陌生的地方回到熟悉的地方，无需地图就能规划路线，早有预料的排队人潮，习以为常的报站通告，就连聊天的声音都充满熟悉的脏话……让人充满安心感。</p>

然而当任索和妹妹进行地铁换线的时候，妹妹忽然拉住了他。</p>

“能不能……回家？”</p>

任索懵了一下：“我们这就是在回家啊。”</p>

“我是说，回莲江，”任星美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等下我会打电话给老妈解释的，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去见他们？我们不需要这么着急的。”</p>

离熟悉的家越来越近，任星美却是越来越害怕了。</p>

她本以为自己足以坚强到可以迎接一切的发生，她本以为自己做好飞蛾扑火的准备，她本以为自己在初中时立下的决心会击碎一切闲言碎语。</p>

然而不是的。</p>

飞蛾扑火是因为黑暗中空无一物，因此哪怕只是出现一丝微光，飞蛾都愿意燃烧整个世界，只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p>

但任星美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她生来就被温暖的太阳守护，被调皮的月亮照顾。</p>

如果说被东承灵知道她的真心，被乔木依猜到她的错爱，只是稍微让任星美有些难堪，那么直面爸妈这件事，任星美怀疑自己会理智崩坏。</p>

任星美比任何人都爱她的爸妈，无论是论迹论心，任索都比不上她——任星美准备的私奔基金里，有60%是为爸妈准备的养老金，足够让他们在血压高到不能上飞机之前，以最高规格环游世界一趟，如果意犹未尽甚至能再来几趟。</p>

她制定了数年已久的计划里写得非常详细，到时候怎么跟爸妈说，决裂了怎么办，要准备救心丸，私奔之后多久回一次家……</p>

然而现在任索连答复都还没给的情况下，任星美连见爸妈都不敢了。</p>

她既害怕任索给出一个她不愿意听见的答案，但更害怕任索给出一个让爸妈失望的答案。</p>

向来对逃避深恶痛绝，信奉幸福的未来要靠双手耕耘得来的任星美，下意识就想拉着任索回去莲江，逃避现实。</p>

事实上只要他们不说，爸妈就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任索不给答复，任星美也觉得没关系。</p>

如果能维持现状，对任星美来说是再好不过。</p>

或许，任星美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存满钱再开始、上大学再考虑、毕业了再出手……拖着拖着，然后东承灵乔木依古月言就一个个冒出来了。</p>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用阿Q精神法画圈圈诅咒她们快讨厌自家老哥。</p>

她从一开始就和任索拥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所以她才这么犹豫踌躇，就像一个拥有完美蛋糕的孩子，既想品尝美味，但又不想破坏完美的外表，当然最重要是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来分蛋糕。</p>

昨晚其他人讨论‘谁先谁后’这个问题的时候，任星美有些不屑又有些优越——她是任索唯一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起玩泥巴的时候，你们肯定已经没那么幼稚了吧！</p>

因此任星美宁愿任索不答复她，也不希望他们的家庭关系现在就发生剧变。</p>

她现在也发现自己被洛里菲斯骗了，洛里菲斯说什么‘不如你来耽误他’、‘你甘心吗’之类的话来怂恿她，然而洛里菲斯跟她根本不一样——</p>

第一，洛里菲斯跟洛斯不是亲兄妹！</p>

第二，洛里菲斯是个孤儿！</p>

她羡慕洛里菲斯，但她当不了洛里菲斯。</p>

感觉到妹妹声音里的恐惧，任索呼出一口气，牵住她的手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哥有骗过你吗？”</p>

就凭你的智商，你也骗不了我啊！</p>

任星美连吐槽的心思都没有了，闷闷地像小狗一样被任索牵着走进地铁。</p>

任索倒是没有放开她，仿佛怕这个妹妹自己逃了溜回莲江一样，一边牵着一边玩手机。</p>

离家还剩一个站的时候，任星美忽然试图挣开任索的手掌，任索下意识加大力气。他现在好歹是四转修士，气旋晋升后的体质增强也逐渐展现，凭借体质足以轻而易举镇压妹妹这个二转修士了。</p>

他看见妹妹很着急地看着门口，站头一看发现有个女生站在他们后面。</p>

“小星星！”女生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听说你去天莲学院了？哎？带男朋友回家吗？”</p>

任星美：“他是我哥。”</p>

女生看向任索的双眼冒出小星星：“哦……等等，说到小星星你哥，不就是在三转修士排行榜排名前列的圣拳……”</p>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补天劫手任索！”任索自信地说道。</p>

女生愣了一下，眼里的小星星尽数破灭。她跟任星美寒暄几句后，就自觉走到另外一边，没有再打扰他们。</p>

等熟人走后，任星美便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不放开我的手？”</p>

“为什么要放开？”</p>

“避嫌啊！被人看见多不好，幸好那位是我高中同学，平时也口风很紧，应该不会乱说话的。”</p>

任索挠挠头：“但你这个不叫避嫌吧？避嫌是要行的正，站得直，问心无愧，你这就是一副问心有愧的模样哎……”</p>

任星美脸色一红，反问道：“那你呢？”</p>

“我？”</p>

不等任索回答，地铁到站了，是离他们老家小区最近的地铁站。</p>

任星美轻轻呼出一口气，等待任索拉着她回家。然而直到屏蔽门关上，任索都没牵着她离开。</p>

注意到妹妹疑惑的眼神，任索笑道：“在回家吃饭前，先陪我去一个地方。”</p>

过了两个站，任索才带着妹妹出来。没有看指示牌和地图，任索轻车驾熟地带着妹妹选了F出口离开。</p>

刚出站，任星美转过头就看见好几栋熟悉的白色大楼：“南方二院？”</p>

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任索昏迷时居住的医院，同时也是任星美居住时间最长的医院。</p>

任索拉着妹妹走到医院中庭，中庭里虽然没有电视剧大医院的花圃喷泉，但也有几片草地绿植，摆放着几张长椅。</p>

病人有空会来中庭坐坐，毕竟草地绿油油看起来十分舒服，没有任何垃圾和践踏痕迹——在医院的花园里，「今日你踩在我头上，明日我长在你坟上」的警示标语都显得特别强力有效。</p>

任索拉着妹妹坐下来，看着人来人往的过道和熟悉的大楼，忽然指着不远处小溪旁的道路说道：“那里以前不是卵石路吧？”</p>

“不仅不是卵石路，也没有小溪。”任星美说道：“不知道是哪里引来的活水。”</p>

“不知道那个胖乎乎的护士长还在不在。”</p>

“都过了十几年了，我记得那个护士长以前就年纪不小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好像更惨吧。”</p>

“或许吧，以前一个经常给我糖吃的帅哥医生，现在他的秃头照都挂在门口的主任医师一栏里，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p>

聊起医院的事，任索和妹妹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从医生护士聊到建筑风格，不知道的人听见他们对话，说不定还以为他们两个是没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p>

聊着聊着，任索忽然扶了扶额头，感叹道：“这座医院居然在我童年里占据了那么大的记忆份额……”</p>

任星美笑道：“毕竟你以前都是在医院陪我的啊。”</p>

“不仅仅是医院，”任索抬起头，看着头上的白云说道：“还有小区，家里，广场，商场……我们小时候几乎都是一起行动，你的回忆里有我，我的回忆里有你。”</p>

任索认真说道：“我的朋友一直都很少，所以我一直都在庆幸我有你这个妹妹。”</p>

任星美似乎感觉到什么，紧闭双唇，聆听任索对她的审判。</p>

“结识新朋友是很麻烦的，介绍自己，磨合三观，然而无意中还是会伤害别人，或者被别人伤害……所以星美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p>

“我在夏天吹着风扇看过的冒险小虎队，我用医院陪你的时间玩通关的有趣游戏，我在春节点鞭炮享受过的熊孩子快乐，还有许多许多，一切一切，你都参与其中。”</p>

“我过去的人生里，吃是和你一起吃，玩是和你一起玩，喝是和你一起喝，乐是和你一起乐……星美，你组成了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只能跟孤独交朋友了。”</p>

任索侧过头看着她，说道：“而对于你来说，我也相当于类似的存在。”</p>

“所以，你会产生某种错觉，某种错爱。暗恋，是最容易感动自己，催眠自己的心情，你眼中的世界都会戴上一层厚厚的滤镜，让你误以为那就是真实。”</p>

任星美：“我……”</p>

“因为你如果喜欢了某个人很久，那就相当于将某个人和你的过去彻底捆绑在一起。要是后悔以前喜欢过谁，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时间全都否定了么？”</p>

任星美咬紧嘴唇盯着任索，不发一言。</p>

“花十年光阴酝酿一坛女儿红，自己却早已醉得有血有肉。”</p>

任索轻声说道：“所有种子都应该开花结果吗？那些落到盐碱地里，奇迹般结出苦涩果实，开出孽缘之花的种子，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萌发，才是最好的命运？”</p>

“你害怕被同学看见，害怕与爸妈坦白，这些尚未发生的责难和流言蜚语，你承受得住吗？”</p>

任星美眼里浮现水雾，她忽然有点明白古月言的心情了，然而她完全比不上古月言——晚一点萌发的种子尚有竞争的余地，但长错地方的种子，只有被人连根拔起的命运。</p>

“不，你承受不住。”</p>

任索看了看手机，牵起她的手说道：“走吧，该回家吃饭了。”</p>

任星美默默点头，她忽然不害怕了。</p>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暑假作业做了一半就交上去，晚上就会因为猜测老师会不会发现会不会惩罚自己而忐忑得睡不着。但如果你直接交了空白的作业，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反而会很安心——未知的恐怖远胜于悲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