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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怆然暗惊之时,赫连昭忽觉下坠之势立减,睁眼一看,一把长剑扎穿肩上锦衣,将自己牢牢地钉在城墙上。锦衣发出嘶嘶裂帛声,她正挣扎着去抓那剑柄,但见一个人影飞来,足踏几块露头的城砖站稳,拔出长剑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她见正是清明那日遇见的马上男子,知他就是珲王嵇涵,心中一阵恨,不管不顾,便欲挣脱。嵇涵轻声笑道:“别乱动,连累我陪你一起高墙坠亡,黄泉路上我定缠着你不放。”赫连昭闻言一阵错愕,忘了挣扎。嵇涵趁势抱得更紧了些,贴在她耳畔轻语:“扶稳了。”语毕瞅准脚下,专拣露头的城砖踩稳,不多时便稳稳地落在地上。十几个形貌各异的人拥了上来,他朝城墙头瞥了瞥,那十余人会意,竞相向那高高的墙头跃去。赫连昭疲惫地看了嵇涵一眼,努力发出声音道:“劳烦……送我回家。”嵇涵见她花容惨淡、苍白无力,一摸她的背脊,触手黏湿,伤口深可见骨,恐她失血过多,忙唤左右牵出一辆马车,将她抱了进去。赫连昭一夜未眠,又激战负伤,一挨到车茵便沉沉睡去。车马外依稀传来刀剑拳脚声,像来自藏得很深的梦里,又仿佛暗影随行,挥之不去。
一场深眠,待赫连昭醒转,已是天光大亮。她见顾离正背对着自己在小炉上温着药,轻声道:“顾三姨,我睡了多久了?”顾离转身,面带揶揄道:“不多不多,自你回府也才两日,跟你幼时连睡五日不起的过往相比,不值一提。”赫连昭觉得应当笑上几声,却使不出什么力气,只得轻轻扯了扯嘴角。顾离走上前道:“怕是你燕二叔用的助眠药份量大了些。怎么样,背上的伤还痛吗?”赫连昭微微使了使劲,并不是十分疼,便摇了摇头。顾离笑意更盛:“这珲王送来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这么深的伤口,连你燕二叔看了都叹气,珲王送来的膏药,只敷了两剂便大好了。也不知是这膏药灵,还是这情深似海更灵呢。”赫连昭闻言面色一红,也不接话,借口头昏思睡,便支了她出去。
顾离前脚刚走,忽听西侧窗牖“吱呀”一声,钟毓秀跃了进来。他见赫连昭呆呆地趴在床上,便唤了她一声。赫连昭回过神来,见钟毓秀面色凝重,用一种带着责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不禁眼眶泛红,几欲下泪。钟毓秀待她素来和善亲切,二人年龄相差本不大,自小一同玩乐,师叔侄之间更似朋友知己。赫连昭从未见他如此严苛过,知他定是为了珲王一事为洛清晖不平。万般委屈无奈哽在心头,却又无从说起,她只得紧咬下唇,默默不语。钟毓秀见状也不好苛责,只没好气地问道:“你与珲王,究竟是怎么回事?”赫连昭摇摇头,也不说话。钟毓秀哼道:“看来我还真是个睁眼瞎,还以为你对师兄他……唉!”赫连昭轻声问道:“小师叔,我师父他……怎么样了?”钟毓秀道:“师兄正陪侯爷会客,与南诏国王商量你的婚事呢。”赫连昭听罢,一把抓起枕头死死捂住脑袋,钟毓秀见状愈发诧异,轻轻拍拍她道:“怎的?你不愿意?”赫连昭呜呜哭出声来:“我怎会愿意!”钟毓秀忙道:“你不愿意,怎么不对师兄说呢!”赫连昭哭得更大声:“他……他听不懂!”钟毓秀越听越糊涂,急道:“不准哭!好好说!”赫连昭猛吸了几口气,抽泣道:“我师父他……他心里竟从来没有过我!”
钟毓秀愣了一下,不解道:“怎么会呢?师兄他心里怎会没有你呢?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你——”赫连昭含住眼泪,睁大眼睛盯着钟毓秀道:“小师叔,你也觉得我师父他……他心里多少还有点我的,对不对?”钟毓秀原先对此十分笃定,可见了赫连昭这番反应,细想了下二人之前的种种,倒也不敢妄下断言,只小声道:“我觉得——他待你与旁人到底是不同的。”赫连昭拉住他的衣袖追问道:“是哪种不同?”钟毓秀怔住了,嗫嚅道:“哪种不同?就是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肯定比旁人都重些。”赫连昭又问:“旁人是哪些人?”钟毓秀道:“就是侯爷、关大哥、燕二哥、顾三姐、金四哥,子建、惊鸿还有我这些人啊。”赫连昭圆睁着双眼,半晌才眨了眨,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哽哽难言:“所以,在他心中,我与大家并无分别,也只是他的亲人、朋友中的一个罢了。”
钟毓秀见祸从口出,忙道:“我胡乱说的,作不得数!我替你去问师兄!”赫连昭止住他道:“小师叔,你去哪里问他?”她移开视线,望着窗外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商议我的婚事。是我误解了他,他现在的举动,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他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免得我再去纠缠、两厢尴尬。”钟毓秀道:“你怎么这么想师兄呢?无论如何,他也不舍得你这么快出嫁。”赫连昭不忍再听,打断道:“小师叔,你别说了。”她定定地望着画梁道,“他说了,是我多心了,他对我的喜欢,不是我想的那种。他对我说了太多刺心的话,我……我再也不愿想起!”钟毓秀劝道:“许是师兄有难言之隐?毕竟他是你的师父,人言可畏。”赫连昭凄苦一笑:“难言之隐,自是不便为外人道。若是对我也说不出口,那便是对我有难言之隐了。若是真心喜欢,何惧人言可畏?换作是我,即便是玉帝女儿要嫁他,我也横刀立断、绝不相让。这世间,哪有什么两情相悦是拱手让人?若有,那便算不得真情。”
钟毓秀见她激愤难平,叹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至于要嫁给珲王。不说旁人,我就舍不得你这么快远嫁。”赫连昭苦笑道:“嫁给珲王有什么不好吗?我怎么听说,他对我十分中意呢。”她阖目垂泪道,“小师叔,我突然想明白了,既不是嫁给意中人,便嫁中意我的吧。洛清晖,他心里没我,我如何强求?那珲王,如今看来,总是待我不薄。嫁给他,或许不会不快乐。”钟毓秀叹道:“你不要意气用事!趁诸事未定,你开口拒绝,一切还来得及!”赫连昭摇摇头道:“小师叔,你别去说。我欠了他这么多,终于可做成一事令他顺遂了。”钟毓秀也不知说些什么,只不住地在屋内打转。
二人沉默良久,赫连昭忽道:“小师叔,你莫说我,你自己呢?你打算将对鸿姐姐的那份情藏多久、埋多深?”钟毓秀一怔,低声道:“不急,再等等。”赫连昭道:“等?等到如我这般身不由己,还是等到她寻觅到了良人?襄侯府有我一个错失良缘、抱憾终身的还不够吗,你竟还要等?”钟毓秀苦笑道:“多少王孙公子等着上门提亲,我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去跟她说呢?”赫连昭道:“拿你的真心啊。”钟毓秀道:“她若心中无我,这份真心只会碍她的眼。”赫连昭闻言,不免伤情。钟毓秀知又触到了她的伤心事,便不再多话。二人静默良久,各怀心事,竟从天明枯坐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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