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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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我是妖怪……他们指着冰箱，说我是妖怪……我看见冰箱里的盘子都叫我吃掉了。”</p>

“后来，我感觉身体很轻，飘到了这个盒子里……”</p>

女鬼指着播映机，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绳从电视荧幕中，死死捆住了她的头发。</p>

叶北皱着眉，灵体不在案发现场，巨门的科员会漏掉这宗超自然案件也在情理之中。</p>

“你记得给你拍片的人是谁吗？”</p>

外障女鬼眼神带着慌张之意。</p>

“我怕你……我怕那只猫……特别怕他。”</p>

她指着陈小五，陈小五手里还握着把黑背玄色脊法器阔剑，一副超级记仇的模样。</p>

“都避一避！”叶北招呼道。</p>

穷奇扯着陈小五的裤腿，一人一猫避去偏厅。</p>

“是……”女鬼表情频频变化，就像是刻入灵魂的诅咒不容许她说出那个名字。</p>

“是……”</p>

她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舌头流出黑色脓血，从中钻出无数鬼胎，虫卵眼看要往窗外钻。</p>

丫头眼疾手快将窗户关上，抱着熟睡的阿西扑向一只只小虫子，看胆子比一般女生要大多了。</p>

听数十声“噗呲”的响声，就像是电蚊灭蚊一样，丫头身上的灵场和阿西撞死了不少鬼胎。</p>

叶北眼见大事不妙，用忘忧茶捂上了这外障女鬼的嘴，看这傻妹喝一半漏一半，他干脆用嘴怼了上去。</p>

丫头看呆了。</p>

穷奇从偏厅探出半个脑袋，眼神中透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p>

陈小五和穷奇大爷保持着一个偷窥姿势，口中念念有词。</p>

“叶哥名不虚传啊。”</p>

等外障女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叶北将含在嘴里的忘忧茶吐在盆栽里。</p>

外障女鬼眼中有感激之意，一条烂舌头已经恢复如初。</p>

“谢谢你，茶先生。”</p>

叶北眼神冰冷，隐有怒火。</p>

“这位大导演，应该就是害死你的人，暂且不提。说说其他的，说说开心的事。”</p>

外障女鬼眼中淌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好没用，连仇人的名字都说不出口。</p>

“我……其实，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职业。”</p>

玲希踩死了最后一只鬼胎，接上话茬。</p>

“姐姐！当演员不开心嘛？”</p>

“我也想当当女主角呀……”外障鬼神色忧愁，“只是这张脸，演了千种角色，都是一个恐怖模样。当听到有活接，还只有我一个主要角色参演的时候，心中想着，好像这也算一种主角。”</p>

叶北又给这老妹递去一罐茶。</p>

“女主角，今天来一场对手戏？”</p>

外障鬼：“好呀！台本呢？”</p>

叶北：“现编——谍战戏。”</p>

外障鬼撩开头发，眼神坚定，做好了临场发挥的准备。</p>

“你遇见了几个人？”叶北问。</p>

外障鬼在桌上写了个字。</p>

“琳。”</p>

一个王，两个木……意思是两位，还有一个幕后主使？</p>

外障鬼接着琳字又写了一个玉字。</p>

叶北问：“有人名琅？”</p>

外障鬼点点头。</p>

叶北又问：“年纪多大？”</p>

外障鬼思索再三，答道。</p>

“一狼一狈。”</p>

叶北：“一位壮年，一位青年，青年身体有缺？”</p>

外障鬼点点头。</p>

叶北问：“你知道其中一位拍摄者的名字，能形容出来吗？”</p>

“思明爱优，寝食常在侧。”外障鬼答道。</p>

这是啥意思？叶北有点摸不着头脑。</p>

玲希举手！</p>

“这是《新唐书》里的《史思明传》，如果是演员的台本，要去读书背词！”</p>

叶北：“什么意思？”</p>

玲希立马答：“缺了个诨字！思明爱优诨，寝食常在侧。意思是史思明这人，喜欢听优伶戏子讲逗趣的诨话，不管吃饭睡觉，都要陪在一块。”</p>

叶北内心凉了半截，在明白其中的深意时，完全凉了。</p>

叶北依稀能记起诨头这么个人。</p>

也能记起兰花夫人为何留自己一命。</p>

【我和她聊了三个小时，她很开心，要煮饭给我吃。】</p>

玲希见叶北神色变得极差，忧心忡忡地问。</p>

“老板！你怎么了？”</p>

此时此刻，叶北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只无形的大手之中，兰花夫人给叶北留下的谜题有种令他无从下手的感觉。</p>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稍稍粗心大意，就会落得诛心毁信惨淡收场的恶毒之局。</p>

诱因有三。</p>

其一，他如果听信委托书中所言，随手以陈小五的法器灭了这散布鬼胎毒物的外障女鬼，无异于叫出家人大开杀戒，在得知内情之后必定会像是吃苍蝇一样恶心难受，还可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和决心。</p>

其二，他叶北现在面对的是一位走上邪路的道友，是不折不扣的人类。</p>

他没有主动尝试杀害过任何人类，身为除灵师的第六感在拼了命地报着警，要他完完全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与情绪，因为他越是失控，兰花夫人就越是开心。</p>

其三，如丫头口中那一句《唐书》所述——</p>

——逆臣贼子吃饭睡觉都要优诨之人相伴。</p>

兰花夫人自比安史之乱中安禄山手下的造反先锋大将史思明。</p>

要叶北作为优人常伴左右……</p>

她为了什么而来？她身后还有什么？</p>

——妖怪？</p>

——魔罗？</p>

琳【琅】二字表【美玉】，叶北十八岁时，浑身上下唯一能入得了兰花夫人法眼的，也只有那块【玉】了。</p>

他默默念叨着。</p>

“真是个狂热女粉丝。”</p>

时间紧迫，容不得叶北多想——那个女人，不，那个女妖很可能就在某处盯着自己，等着他行差步错，等着他叶北做出选择。</p>

“小五！”叶北喊道：“给我哼哈二将的法印！”</p>

陈小五将金牌扔了过来。</p>

“你忍住！我没有多少时间！”叶北同外障鬼说完。</p>

看外障女鬼眼神中透着坚毅，她已经受够了在录像带中天昏地暗重复循环恐怖片女主角的日子，此刻就算是魂飞魄散，也毫不为惧。</p>

叶北以法印为剃刀，忍着法印神威，用三指夹住哼哈二将的将牌，开始为外障鬼剃度。</p>

突然——</p>

——听门外传来叫骂。</p>

“叶北！你个杂碎！滚出来！”</p>

叶北眼神一滞，手指皮肉如焦黑薪炭，法印差些滑落在外障女鬼头上，叫陈小五堪堪抓住。</p>

“你去，我来。”陈小五和叶北说。</p>

叶北看三指长出新的肉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听门外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他套上未济战甲，抱起猫主子朝着大门而去。</p>

陈小五拿着二将法印，恶狠狠地对女鬼说道，“哼！刚才的仇！我记下了！”</p>

“对不起……我不想害人……”女鬼低下头，枯黄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这么一直藏下去。</p>

小五哥给女鬼理着发丝，将她额前的碎发翻去脑后，露出额头。</p>

她听见那个古怪的洋人神气活现地说着。</p>

“女孩子光头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咱们扯平咯？哈哈哈……”</p>

外障女鬼脸上恍然失神，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p>

她看见一根根烦恼丝落下，咒力在不断消退。</p>

这一屋子的人好奇怪……</p>

……每个人都好奇怪，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是……</p>

外障鬼物的眼泪落在陈小五的手臂上，泪珠给人的感觉是滚烫的。</p>

“叶哥很温柔吧？”</p>

小五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诅咒的脉络，这些咒纹仿佛刻在了外障鬼物的头皮之中，他要一遍遍反复梳理，剃得干干净净。</p>

“嗯……”女鬼用袖子拭着泪。</p>

陈小五说：“他天生就能看见死物，表情阴沉一点也是正常的，吓着你了，我替他说声对不起，但是只要仔细去看。你会看见的。”</p>

——叶北打开大门。</p>

他面对着一支汽枪，还有一个透着歇斯底里凶恶眼神的大汉，大汉穿着道袍，手里的武器却很现代化，完全阐述了什么叫物理超度。</p>

叶北笑脸相迎，“唷，巧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p>

“东西呢？！”诨头眼中有杀心。</p>

叶北偏开半个身子，亮出客厅中，陈小五为外障剃度的一幕。</p>

“可不就在这儿吗？”</p>

诨头气得要脑淤血，一口牙齿咬得嘎嘣响，调转汽枪枪口，对准陈小五的脑袋扣下了扳机。</p>

嗙——</p>

清脆的枪声响过。</p>

叶北一只手指头插在枪口，手掌死死扣住了枪管，一点点将这只汽枪掰成了U形。</p>

“我收回之前那句话。”叶北说：“唷！不巧，我要送客啦。”</p>

“你他妈放……啊！！！——”诨头脏嘴骂出半句，只觉指尖传来剧痛！</p>

叶北将气瓶拽下，生生扣断了扳机，将诨头的手指头钉在断裂的扳机上。</p>

“出去聊聊吧。”</p>

他抓着诨头的伤手和头发，往屋外去，越走越远。</p>

屋内，陈小五为鬼魂清除了诅咒和业障。</p>

他看着叶北的背影，拿了《楞严经》，准备开始法事超度，他和女鬼认真地说。</p>

“至于叶哥，只要你仔细去看——”</p>

“——越是阴沉，阴影越深的地方，它的背面，也会有残酷炽烈的太阳，在这片影子里，往往孕育着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