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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冬青步履僵硬地来到操场,却发觉聂棠比他到得还要早。</p>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扬起脖子,说道:“今晚你又要玩什么花样?如果想不出新奇的了,那就得听我的。”</p>

他当时被聂棠说蒙了,也说得烦了,晕晕乎乎就接受了她所谓的“游戏规则”,可是回过头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好,他这分明是被聂棠给哄骗了!</p>

她这个大忽悠!</p>

他发誓他今晚绝对不会再被她几句话说晕,也不会被一颗巧克力就打发走!</p>

聂棠笑着从身后取出了一只纸糊的灯笼,这灯笼很简陋,就只用一层薄薄的桃花纸糊着。</p>

周冬青指着那只灯笼惊叫道:“你问我要竹篾子是为了做灯笼?!”</p>

“是啊,不过我手艺不好,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聂棠弯下腰,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你连竹篾子都会削,一定是比我厉害的,对不对?”</p>

周冬青把双手背在身后,嘴硬道:“那是当然,我爷爷可是周口村最厉害的工匠,从前县城里的人都会请我爷爷给他们编竹器。这方圆百里,绝对是我爷爷的手艺最好!”</p>

聂棠提起灯笼,在他面前晃了晃,满脸哀愁:“可是你看,这灯笼一点都不好看,就好像少了一点什么似的……”</p>

“你这笨蛋!”周冬青粗声粗气地回答,“一只白纸糊的灯笼怎么可能好看?好歹还要在桃花纸上画上画儿吧?”</p>

聂棠就等着他这句话。</p>

她也顾不得脏,就在操场上盘膝坐下,她把背包放在身边,从里面取出符笔和朱砂液:“让我来想想,到底要画些什么才好。”</p>

她只思忖了片刻,就有了主意。</p>

她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符纸,随手在上面画了几笔,那张符纸很快就在她手上灰飞烟灭,化作一只只扑扇着发光翅膀的蝴蝶。</p>

蝴蝶如影随形地围绕在他们两人身边,翩跹起舞,散发着柔和的淡黄色光晕。</p>

周冬青也学着聂棠的样子,盘膝坐在她身边,扬起头望着那些在他们头顶不断飞舞的蝴蝶,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p>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自己发出的声音稍许大一些,就会把这些可爱又美丽的精灵吓跑。</p>

聂棠握着符笔,在桃花纸上一笔一笔勾勒着线条,一边轻声回答他:“这叫光衍符。它会发光,还会变幻出各种形态。”</p>

她话音刚落,原本在头顶翩翩起舞的蝴蝶突然变了,变成了一只又一只散发着幽幽金光的、胖乎乎的小翅膀。</p>

“它还会变形吗?”周冬青那双黑嗔嗔的眸子映出了那一簇簇的金色光晕,宛若黑夜中的火树银花。</p>

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抓那些小翅膀,可是当他就要抓住那些调皮扑腾的小翅膀的时候,它又会从他的指缝间溜走。</p>

聂棠虽然一直都没抬起头来,可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动作,她柔声道:“它不光会变形,还会感受到你对它的好恶。”</p>

周冬青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捉住了一只小翅膀,咯咯笑道:“我终于捉住你了!”</p>

可是就在下一秒,那被他抓在手中的小翅膀突然消散了,就在他的掌心变成点点金色的光斑,消散于无形。</p>

聂棠温和地说:“当你对它产生恶意的时候,它就会逃走。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欢它,想跟它做朋友,它也会对你报以真心。”</p>

周冬青用力跺脚:“我不需要什么真心!我就只想要抓住它而已!我就不信我捉不到!”</p>

他用力朝着前方扑去,原本在那里飞舞的小翅膀就像受到了惊吓,呼啦一声散开。</p>

他在后面追,而翅膀们就在前面逃,它们带着他在操场上兜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噗通一声,周冬青的一条腿从他身体上飞了出去,他一个重心不稳,顺势滚倒在操场上。</p>

而那些翅膀,它们在他摔倒的那一刻,就静止在半空中,仿佛在期待他重新站起来,继续跟它们玩之前那场未完的追逐游戏。</p>

聂棠正好也画完最后一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p>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沾到的灰尘,提着那盏画好的灯笼,准确地找到他掉下来的那条腿,然后把腿重新接回他的身上。</p>

周冬青仰躺在操场上,一直一直注视着头顶那片金色的小翅膀,轻声问:“姐姐,你说,天使是不是就长成这个样子呢?”</p>

他所知的知识太贫瘠,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可爱又善良的名叫“天使”的东西。</p>

他只看过一本很破的、还缺了好几页的童话书,书上说,天使都是金光闪闪的,还会飞,所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p>

童话书上,天使都会亲吻那个最善良最乖的小孩。</p>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出现在他面前,亲吻他的脸颊。</p>

大概是他太不听话了,所以他的母亲才会卷走了家里仅有钱财,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个破败的家中。</p>

而他唯一相依为命的爷爷,却因为要修缮那间破败的房子,最后从屋顶上摔下来,在临死前饱受痛苦。</p>

那金光闪闪的、漂亮的天使怎么可能会愿意跟他这种坏小孩玩呢?</p>

聂棠在他面前晃动那只完工了的灯笼,每晃动一次,就有无数金色的光点飞进她的灯笼里,一点点地用光晕充满这只用轻薄桃花纸糊成的灯笼,也在这片水墨般沉静的黑暗中填充进一点又一点的亮色。</p>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唯一的光。</p>

聂棠把灯笼递到他的眼前,微笑道:“来,这是天使送给你的。”</p>

周冬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他的腿才刚刚接上,走起路还有点不灵便,一瘸一拐的。</p>

他珍稀地捧着这只灯笼,眼巴巴地望着里面不断溢出来的灿烂金光,别扭道:“这不是天使给我的,是你给的。你是想说自己是天使吗?”</p>

聂棠侧过头,凝视着他那被柔光映照着的侧脸,他脸颊上的青黑色斑点比她最开始看到的还要更加清晰了。</p>

她轻声道:“不,我当然不是天使,我是魔鬼啊。”</p>

只是魔鬼。</p>

可是这个世上的守则便是如此残酷。只有身处极暗才能懂得光明,只有坐拥光明才能吸引黑暗。</p>

魔鬼永远是最懂同类的,也只有魔鬼才能制服魔鬼。</p>

周冬青抬起头,朝她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露出了他嘴里的獠牙,骄傲地说:“看到我的牙了吗?害怕吗?”</p>

聂棠被他给逗笑了,轻柔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听人说,你是学校里的小霸王,那你会罩着我吗?”</p>

周冬青提起灯笼,只见他头顶那些静止不动的小翅膀突然成群结队地飞了下来,围绕在他身边打转,还有些调皮的干脆地蹲在他的头顶,他的整个脑袋都在这黑夜中闪闪发光了。</p>

就算没有这些亮光,他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桃花纸上的画: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佝偻着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埋头编织竹篾。老人的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竹器,米筛、鸡笼、竹筐……还有一盏跟他手上这盏一模一样的圆肚子竹编灯笼。</p>

他转过半个灯笼,只见这半面的桃花纸上画着一个男人,身板笔挺,眉目硬挺,穿着笔挺的制服,肩膀上还戴着肩章。</p>

如果他有机会成年,那么一定会长成画上那个样子。</p>

只可惜,他再也不会有长大的机会了,他也再也不可能衣锦还乡,在兴冲冲跑进家门的那一刻看见爷爷弯腰弓背、用他那双苍老得像树皮的大手编织竹器。</p>

周冬青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发热,可是不管他的胸腔中涌动过多么热烈的感情,他还是丧失了心跳和流泪的能力。</p>

他抬起起了毛边的袖子,狠狠地擦过眼角,擦去那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泪痕,袖口的一颗铜扣在他的眼角划拉出一道泛白的伤口,他却浑然未觉:“好的,姐姐,以后我罩着你!你在这里待一天,我就罩着你一天!我说话算话,绝不食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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