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生，一梦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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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忘的眸色却深了几分。</p>

杨晟的眸中不是如他笑容一般的温和，而是冷冽带着算计。</p>

那双几个月前还算得上清澈的眼睛，如今已是渡满许多明明灭灭的情绪，仍是那双眼，却与之前大不相同。</p>

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眼神却锋芒毕露，阴沉至极。</p>

关无忘无由来想到几个月前，</p>

宫长诀站在宫门口，对杨晟笑着，道，</p>

“王爷不必为臣女多虑，臣女要么便喜欢陪伴在我身边许久的人，要么，便是未来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p>

她一双明眸，勾人得似能侵入人的魂魄。</p>

而杨晟站在原地，一遍遍轻喃着“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三个字。</p>

而关无忘站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p>

关无忘微微皱眉，握着檀木盒子的手不由得用力几分。</p>

杨晟看着关无忘一瞬失神的模样，笑道，</p>

“廷尉大人年少有为，定然也知折良木而栖。”</p>

关无忘缓缓抬眸看向杨晟。</p>

杨晟缓缓道，</p>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这其中道理，廷尉大人不会不懂。”</p>

“朝廷从前的倾向，可不代表以后，如果错过了投身后浪的机会，便会随着前浪极早地湮没。廷尉大人以为呢？”</p>

关无忘沉默片刻，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p>

关无忘忽然笑了，</p>

“王爷葳蕤菁秀，臣也希望有荣幸，能做王爷的老师。”</p>

关无忘剿灭陈王有功，当朝被封太子太傅。</p>

虽是虚衔，而非实职，但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傅。</p>

杨晟闻言，笑道，</p>

“关大人目光高远，本王亦希望，能有机会拜入大人门下。”</p>

太子太傅，自然，门下当为太子。</p>

关无忘道，</p>

“王爷如今正是年少，而二王爷早已过而立之年。二王爷这些年做的功课可比王爷多，王爷怎能知道，自己一定有拜入臣门下的资格，万一，是二王爷呢？”</p>

杨碌这些年在朝堂势力盘踞，比之杨晟无疑是在朝堂上毫无悬念的压倒形势。</p>

杨晟眯了眯眼，</p>

“关大人不若等着瞧？待世事变化后，关大人再来与本王相见，亦不算迟，本王的府门永远为关大人敞开着。”</p>

关无忘道，</p>

“臣，现在便想进您的府中，一探究竟。”</p>

杨晟露出笑意，</p>

“那本王就在府中等着关大人前来了。”</p>

关无忘恭敬道，</p>

“臣定然前去。”</p>

杨晟笑着，与关无忘擦肩而过。</p>

关无忘面上的谄媚笑容一瞬收起，化为阴沉。</p>

是否他将杨晟看得太简单？</p>

如今杨晟这般模样绝非一日之功。</p>

曾经杨晟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虽然跋扈桀骜，目中无人，但从未露出过爪牙。</p>

如果那些伪装不是因为收敛锋芒，徐徐图之。</p>

便是因为曾经真的对那个位置无意，装傻充愣地要免去争夺权势带来的损失。</p>

可如今，为何又开始这般觊觎与野心。</p>

关无忘握紧手中的檀木盒子。</p>

宫长诀坐在桥上，夜莺取来药膏，要替宫长诀敷药，</p>

宫长诀忙道，</p>

“我自己来吧。”</p>

河水在桥下流过，四周的树郁郁葱葱，风一过，便沙沙作响。</p>

下午接近傍晚时的阳光已不那么烈，柔和得似桥下流水。</p>

暮蝉声响，云散碧天长。</p>

似乎能听得见远处的钟声悠悠响起，震荡一群飞鸟，摆成人字型从天空中飞过。</p>

天际慢慢出现胭脂般的颜色，瑰丽的红，浪漫的紫。似彩缎一般，从极远的天空慢慢地向她的方向延展而来。</p>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p>

晚霞倒映在她眸中，她似乎回到了年少时，她一身红衣，策马扬鞭，百步穿杨之时。</p>

风将她的衣摆像风一样的吹起，在空中像绚丽的红色蝴蝶一般，她握着弓，箭从弦上飞出，落在远处的草靶上。</p>

草苗摇摇摆摆，窃窃私语。</p>

她像一片枫叶，披上红色的裙裳，在广阔的天地间飞舞。</p>

明艳张扬，不用顾忌任何事情。</p>

宫长诀缓缓露出一丝笑意。</p>

那些美好温柔的时光，她没有错过，亦未遗忘，已是万幸。</p>

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今生，若还有可能，她奢望能再那般无忧无虑地再张扬一回。</p>

宫长诀看着云霞，缓缓道，</p>

“夜莺，你可有祈愿？”</p>

却听耳边许久未曾有回应。</p>

宫长诀回头，楚冉蘅坐在她旁边，淡淡地看着她，</p>

一双眸倒映着绚烂的彩霞和小小的她。</p>

宫长诀眸色一紧，</p>

“世子？”</p>

楚冉蘅面色平静，</p>

“额头怎么了？”</p>

宫长诀才记起，自己额上起了包，忙转过头去，避开楚冉蘅的视线，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p>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p>

楚冉蘅却道，</p>

“转过来，我看看。”</p>

他的声音被风吹入她耳中，似不带半点距离地在她耳畔轻喃。</p>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细碎的霞光点在她发间。</p>

宫长诀缓缓转回头，却有些不好意思，</p>

低着头，未与他直视，抬起手微微挡着着伤口。</p>

“青了一片，很难看吧。”</p>

楚冉蘅看着她，缓缓道，</p>

“还是很漂亮。”</p>

宫长诀抬眸，</p>

他的白衣被风吹起，像薄刃一样拍在手臂上。漫天的云霞倾落，都向着他的方向而来，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碎紫金色的光。</p>

四目相对，缠绕着斜阳的风。</p>

他的眸缄默而温柔。</p>

宫长诀忽然想起一句话，</p>

细细妆成芙蓉面，但求郎君笑眼看。</p>

她想到这句诗的那一刻，楚冉蘅眸中忽带了几分轻柔的笑意，眸中的亮光轻得像白鸶鹭脚尖轻点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p>

天边的云霞被风卷得心动了。</p>

宫长诀缓缓放下挡着额头的手。</p>

还未等她的指尖完全离开额头，楚冉蘅抬手抚在她的伤口上，他指腹的药膏缓缓在她额上抹开，带着丝丝清凉。</p>

宫长诀微微退后，</p>

“我…自己来吧。”</p>

楚冉蘅轻声道，</p>

“别动。”</p>

他的手复点在她额上，</p>

“瘀血要推开才能好。”</p>

他的掌心温热，抵在她额上，一圈一圈地揉开瘀血。</p>

楚冉蘅的声音沉缓，响在她耳边，</p>

“我小的时候，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也是最调皮的那一个，常常磕磕碰碰。”</p>

宫长诀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躲。</p>

楚冉蘅道，</p>

“少不了被母妃骂，父王却说，男子汉，摔了跤不算什么，若是摔了跤起不来，才值得笑话。”</p>

他的声音平稳淡然，</p>

“你方才问夜莺，她的祈愿是什么，她不在，我便当做你在问我。”</p>

“我的祈愿，就是回到那个时候。”</p>

宫长诀抬眸，他眸中情绪明灭不清，云霞倒映在他眸中，似成了羁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