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让我去退个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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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老高路过牛家村，背着磨掉漆的工具箱，敲着枣木梆子，吆喝着号子，在小村的巷陌间游荡。</p>

生意没接到一单，却病倒在突如其来的风雪里。</p>

牛三斤的铁匠铺收留了他，为他请医抓药，将养身体。</p>

那年，牛小二只有六岁。他年纪虽小，却也围着老高有模有样地奉药服侍，非常用心。</p>

老高很感动，可惜年纪大了，身体伤了元气，病时好时坏，一直无法痊愈。为了表示感谢，老高决定留下来收牛小二为徒，教他识字，学习法器修理。</p>

一晃五年。</p>

老高随身带的几块灵石和些破旧法器材料，都变卖干净换成了各种草药。</p>

牛三斤铁匠父子俩原本温饱有余的生活也重新返贫，若非牛小二学会些法阵维护的手艺，连平时晚上用来照亮的简单法器夺日灯都点不起。</p>

虽然如此，老高的病却毫无起色，甚至越来越重了，直到今早，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醒来后说话也有些困难了。</p>

老高心里一直在挣扎。</p>

小二还是个孩子，也许他根本不明白“退婚”这件事的严重性。</p>

世俗是一把最锋利的刀，能把最坚硬的汉子，削刻成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p>

世俗不止能修理人，也能杀人。</p>

现在去做这退婚的法事，气运是否会被挪走倒在其次，但一定会被人看不起的，成为日后被人羞辱的污点，将来一辈子在人群中都抬不起头！</p>

牛小二还小，他不明白这个道理。</p>

牛小二如此聪慧，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p>

也许，他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可……</p>

想到这里，老高的热血就蹭蹭地往头顶窜。</p>

想要劝说，话到喉咙里，却全都变成了咳嗽。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急躁起来。</p>

这样不行！</p>

这样不行！</p>

长此以往……</p>

这个娃娃就毁了！这个家也毁了！</p>

我要不要把那些教给他？学会了那些，他们以后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p>

这几年来，老高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问自己同一个问题。</p>

可这些技艺，我曾发誓不外传。</p>

但是，发誓又如何？我又不是第一次违背誓言！</p>

然而，这些技艺可能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p>

可在这个地方，谁又可能认得出来呢？</p>

或许我可以把它们拆开打散，改头换面，可以只教给他一部分……</p>

老高还在挣扎，他想努力说服自己，可是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让他害怕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p>

“退婚？打人耳刮子？”</p>

牛三斤不再沉默，“小二你一定听说了啥吧？”</p>

“没……啥啊。”牛小二的回答有些底气不足。</p>

“前几天来找俺打铁镐的狗剩讲，猪笼寨的朱老爷，刚给他儿子做了场转运的法事，那小崽子立刻就当上了仙余山护榄营都头。女方得了五十两银子！要俺看，消减气运，影响一辈子，可不是小事，给他娘的多少两银子也不值！”</p>

讲到最后，牛三斤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p>

但牛小二显然没有被老爹的几句话说服，辩道：“鬼才信那套鬼话！如果这法事有用，满天下跑的就都是奇人了。咱家需要这些银子。这几年，师傅的病一直不见好，天气一凉就加重。今天早上那情形，若非发现的早，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师傅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赶紧买点好药。”</p>

牛三斤无奈地摇头，或许是因为担心，平时不爱说话的牛铁匠，今天的话却特别多。</p>

“憨皮犊子！老爹还有力气，还能打铁挣钱，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p>

“老爹，靠你打铁，多久才能攒够五十两银子？”</p>

“小犊子！”</p>

牛三斤愤怒地摘下脚上的草鞋，举在手里，指着牛小二骂道：“你再说一句试试！”</p>

“老爹!”牛小二倔强地抬起头，“方才郎中说了，若不能买到灵草，最少也得一支百年的老参配药，不然开什么方子也没用，恐怕，恐怕师傅他老人家就……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p>

说到最后，牛小二清澈的眼中涌出晶莹颤抖的光，让一向自命坚强的牛头人汉子看了也觉得自责和心碎。</p>

老人已不再摆手，换做拼命拍打着床边。</p>

牛三斤长叹一声，扔了鞋子。</p>

牛小二紧紧攥住师傅干瘦无力的手，扭头不敢看师傅愤怒责备的目光。</p>

老高的手刚开始还奋力挣扎，但越来越弱。</p>

没过多久，便戛然安静了下来。</p>

牛三斤和牛小二的惊呼立刻透过窗棂传了出去，惊飞几只在屋檐下取暖的鹰嘴雀。</p>

……</p>

“老爹，我确实听说朱老九家的事了。他还想为女儿再办一场转运法事，现在正在招募愿意行礼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去。”</p>

牛小二望着牛三斤，语气坚硬得像石头。</p>

牛三斤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高，又看了看满脸决绝的牛小二，喉中发出妖兽狂怒般长长的嘶吼。</p>

院中树枝上的积雪，在怒吼中瑟瑟飞泻，如倾撒的银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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