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银尘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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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百里明月若无其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推开小爷扶着他的手独自走进百里府的庭院，从院门前的池子里舀了一瓢面上已经结冰的水，走到刚刚吐血的地方冷漠的一冲，血迹只是淡了一些。</p>

“走，走，我们进去坐。”</p>

小爷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举目看去里头是荒凉的，早已不复从前百里太师府人丁兴旺的景象。</p>

而且等了好久也没有见到有小厮出门迎接。</p>

“府中的下人呢？”</p>

“都回去啦。”他说的自然而然。</p>

穿过长长的院子，一间一间空置的厢房。</p>

明月还住在原本自己的院子里，只有这一处还显得稍微有些人气些。</p>

“阿莲啊，你别怪我。”</p>

一边草率的收拾着屋子，好让司幻莲有个地方落座，一边他就埋着头低沉的道歉起来。</p>

“我也是没有办法。西荒那些部落着实不好处理，今日打明日和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北央就像一头养肥了的牲口，饿了就来剐一刀削几片肉去，把我们惹怒了就拍打几下以示安抚。”</p>

“我没有怪你。”</p>

两个人这才找到了地方坐下。</p>

“我不是不肯派兵支援你。而是我手上根本没有兵。”</p>

“怎么会？央军当时不是早就支持了你。”</p>

“他们并非支持我，而是早就对圭羊公心怀不满，可是圭羊公占据着朝廷重臣之势，没有一方的央军有自信可以动摇他。所以我一露面，他们就把我作为打击圭羊公最锋利的武器。确实在当时的朝廷中能够与圭羊公一较高下的只有我们百里府了。”</p>

“难道后来他们不支持央帝了？”</p>

“唉……”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言难尽。”</p>

眼下的央军与北央朝廷形成了雇佣的关系，还有朝廷出钱，央军才敷衍的帮忙收拾几个匪类。</p>

“而且他们公然不再上缴国赋。”</p>

“什么？”</p>

明月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或许因为消瘦，看起来还有些滑稽。</p>

“现在朝廷无疑是在拆东墙补西墙。我并不是不想管你们苍城，我知道你替北央镇守苍城这些年，没有拿过国库的一分银子，你和筑南王都是硬气的人，我也想帮你。可是阿莲啊，我几乎已经要将整个皇宫后廷都变卖了……”</p>

司幻莲怎么都没有想到朝廷的处境已经如此了。</p>

“央帝年幼，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太后她……”说起真正的沅纳箬，明月就觉得火烧火燎糟心的很，“当初就根本不应该让她留在宫里。”</p>

“她才是央帝的生母啊。”</p>

“到底是个素女出身，目光狭隘，不足成事！”</p>

百里明月拼命变卖宫里的珍宝，为了就是弥补朝廷开支，维持基本的花销。</p>

可是纳箬却还在死命敛财，不仅敛财甚至开始卖官，连朝堂上的官位都敢卖给街头杀猪的屠夫。</p>

当时由于圭羊公的谋反，朝廷中大量官员遭到连累，空缺出大片的官职。</p>

一开始由百里明月和几位老臣严格筛选，几个月才进那么一个人。</p>

可是等纳箬太后把她的位子坐热了之后，几乎一天之内就能见到三四个新面孔。</p>

有一些是以前地方上的富商小官，有没有资格也都罢了，可是到了最后有人居然在朝堂上亮出了杀猪刀，把一班文臣吓得瑟瑟发抖。</p>

“于是不该走的都走了，不该留的却稳稳的都留了下来。”</p>

明月摇了摇头，他不想管了，早就不想管了。</p>

可是老太师那坚毅的面孔每天夜里都会造访他。</p>

明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自己仙逝的父亲和爷爷。</p>

“我一整夜一整夜的无法入睡，睡下去了一合眼就见到了老爷子，他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的就那么握着我的手。我醒来的时候背脊都凉透了，我心里难受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可是醒来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以前我们一起去的酒楼红馆，连她们都敢一个个对我伸出手，她们说她们要做官！她们说她们的弟弟要做官！她们的弟弟还是个在路边捡包子吃的野小子啊！”</p>

从那以后他便无法入睡了，再也无法入睡了。</p>

累了就拢衣在桌案上伏一会，每次都会被梦中的老爷子的脸惊醒，惊醒后就等着天微微的发亮，开始处理政务。</p>

“沐老前辈呢？”</p>

“你跟我提与非门的人？”明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是不知道那个老东西哪里不对劲，他永远护着央帝那一头，那龙椅之上的是个娃娃！他是个孩童！他什么都不懂。老东西虽然不在政务上瞎参合，却护主子护的紧，就像深怕我将那孩子从大殿上拉下来一样。”</p>

是啊。因为他也是沐氏一族的人啊。</p>

“啊对了，你这次突然微服入城是为了？”</p>

听说了司小爷居然迎娶了南陵国的公主，明月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变。</p>

“阿莲，你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叛国吧？”</p>

小爷也是暗暗倒吸了一口气。</p>

“先帝在的时候你有那个心，别说是你，连我都有了！”百里明月看来是豁出去了，早就口无遮拦。“我们都知道你受的委屈，筑南王受的委屈。可是北央历朝历代都不溯旧罪，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六在位的时候别的好事没干，倒是把祖制推翻的干干净净，也好让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你了，你就是苍城的城主，虽然朝廷帮不了苍城，但是朝廷也不克扣苍城，仍由你自由发展。”</p>

司幻莲忽然觉得百里明月比过去更能说会道了。</p>

“阿莲，我无法动用央军去支援你，我甚至没有办法保证不让他们侵扰苍城，但是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明白的。当年若是你反了，我甚至是站在一边的，因此老爷子才会将我赶出百里家，就是怕我会连累了全家族啊！”</p>

这番话倒是司幻莲完全没有料到的。</p>

“我只有一个疑惑，南陵国的公主……她难道是？”</p>

“是。她就是小音。”</p>

“她是南陵国公主？”</p>

“是。”</p>

“你早就知道了？”</p>

司幻莲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p>

“那……老六早就知道了？”</p>

司幻莲不由得沉思了起来。</p>

“小音一直将身份隐瞒的很严密，毕渊也未必是真的知道。只不过毕渊的本性一直都很多疑，所以我猜……”</p>

明月却很果断的摇了摇头。</p>

“老六是多疑，而且一直小心翼翼。那也不怪他，他在后宫皇子中的身份地位就那么摆着。但有一件事你或许不明白，不仅是你不明白连我当初也不明白，老六是真的喜欢上了凡音。那份……”</p>

他看了一眼小爷的脸色，“那份牵动或许真不比你少。只不过凡音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我还猜测过她是否其实喜欢的是女子……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既然是南陵国的公主，就是南陵国那个虎狼之心的摄政王的女儿了。阿莲呐，你要小心那个南陵帝，他比任何人都可怕！”</p>

司幻莲暗自深表同意，梵彦笙才是真正可怕的人。</p>

“你说你要什么？”</p>

“银尘树的树孢。”</p>

“做什么用？”</p>

“药引。”</p>

“救凡音？”</p>

瞬间气氛沉默了下来。</p>

小爷清晰的感受到明月语气中的不赞同。</p>

“阿莲，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才明白了老六，才不再抗拒的接下了这副烂摊子？”</p>

“什么时候。”</p>

“你将阿苏接走的时候。”</p>

“二姐？你不会是……”</p>

难得百里长孙公子的笑容有一丝狼狈。</p>

“你，我，老六，我们在这皇城中的交情，使得之后有许多事情我都看不透他。我以为他娶了沐氏的女子为后，只是为了巩固皇位，但后来我明白了，他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沐凡音。”</p>

虽然谡毕渊已经死了，可小爷眼中依然蓦然闪过一道寒光。</p>

“我们或许不能明白，但是有一个人她应该能明白，那就是凡音自己。可是她所作所为，每一步每一招，都冷漠到了极点。”</p>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呐。小爷试图在心底想为她辩解几句，却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因为她真的就是那样冷漠的人。</p>

“阿莲，你是北央人，我是北央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虽然羞于承认，却其实一直想与你做家人。我曾经还在百里家谱中细心的寻找，想找到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后来若不是你先迎娶了羽翎部落的郡主联姻，你恐怕就真能成了我百里家的女婿。”</p>

明月说的十分动情，司幻莲也被他说的十分的动容。</p>

百里明月自来都是个十分真实的人，虽然出身在百里太师府让他掌握了很多官宦之间的应对之法，但是他从来不屑于使用。</p>

这也是司幻莲一直佩服欣赏他的地方。</p>

所以他说的一字一句也都是出自真心的。</p>

然而当真心被压在了一份沉重的目的之下，就变得怪异了起来。</p>

“阿莲，羽翎部落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杀了羽翎郡主的人，就是沐凡音吧——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称她为南陵公主。”</p>

小音说不是她。可是当时在场的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司幻莲也完全想不明白英花蝉有什么理由许多自杀。</p>

直到这个时候他听到明月说出了他心底一直在隐隐的怀疑，却无法真正面对的揣测。</p>

“羽翎郡主死在苍城之中，你如何都逃不脱干系，不论羽翎对北央的态度如何，与你司小爷之间算是彻底决断了。而这个时候南陵国却向你示好，无论是谁都会猜到你将如何应对。”</p>

百里明月的话里话外都在隐射着，除了我百里明月，与你十数年之交故友，几乎所有人都会认定你会偏向南陵国。</p>

司幻莲默默的站了起来。</p>

从上方俯视着明月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不仅消瘦，更是佝偻了几分。</p>

明月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真的消逝只剩下一分残影了。</p>

“明月啊，有些事情啊我还是不愿意对你实说，看到你如此我更是不忍了。但是啊，银尘树我是必然要劈开的，你就当我还在怨恨着北央的先祖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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