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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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第一声晨钟敲响，薄曦破晓。</p>

程英嘤放下了罗子黛，看向了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p>

三年了。</p>

重新画胭脂，描双眉，着我红罗衣，本就袅娜的容颜绽放出了灼灼艳光。</p>

时光里的人儿慢慢重叠，叠成一张青涩褪去，交织着迷惘和镌刻的脸。</p>

俱往矣。又刚刚，归来。</p>

咚。第三声晨钟敲响，程英嘤起身，推门而去，走向哀帝陵。</p>

雪又下起来了。纷纷扬扬，漫天玉屑，皇陵青山连绵，在雪被下沉默。</p>

程英嘤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雪地里，鲜红的昭君裘像一颗红樱桃，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雪白里。</p>

她走得踉跄，雪积得太深，呼呼北风划得她呼吸也困难，天地间独她一人。</p>

终于，她跨过了祾恩门，来到了青山脚下，面前是笔直的神道，矮松苍翠，尽头供奉牌位的神殿，红墙琉璃瓦像极了当年，还有他的帝宫。</p>

哀帝天启皇帝。</p>

依稀的，清楚的，她看到神殿正中的牌位上，六个篆书。</p>

她不禁浑身一抖，像是一个经年的梦，在眼前成魇。</p>

“陛下，陛下，陛下……”女子梦呓般呢喃着，艰难地踩过神道上没膝的雪。</p>

向他走去。</p>

风雪中，朦胧里，她见得他也向她走来。</p>

苍白的脸，却噙了世上最温柔的星光，眉梢眼角的笑，细细的纹。</p>

一袭明黄衫子，清癯茕茕，他像当年那场九州同庆的嫁娶一样，向她走来。</p>

迎接，他的妻。</p>

三年了，有故人容颜未老。有人，却已非了当年模样。</p>

“陛下，陛下，陛下……”</p>

女子加快了脚步，竭力用记忆中十二岁的声音，唤他。</p>

就像当年她披着红盖头，小小的身子拖着长长的宫袍，走向，她的夫。</p>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p>

女子突然有些紧张。见他的那一瞬，她应该说些什么呢？</p>

说她长大了，说他老了，还是帝宫牡丹依旧，他们却都成了史官笔下的过去。</p>

仿佛从不曾在这人世存在过，不曾用炽热又混浊的泪水，浇灌一场青史流芳，他和她都成了刮过盛京上空的风，无人记起。</p>

或者，她应该告诉他，自他一别，她再也不种六出花，帝宫旧殿里的六出，都成了废草。</p>

又或者，是她做了三年的“花二”，以一个相似的音，等着某一日魂兮归来，还能在沧海桑田中找到她。</p>

是了，花儿。</p>

她一直在等他。</p>

等此时此刻，他向她走来，向她笑，唤她。</p>

花儿。</p>

冥冥之中，山河寂灭。</p>

女子忽的就迷糊了。</p>

时间在那一刻破碎，混乱的光影中，她感到自己在变小，变矮，脸颊重新长出嘟嘟的肉，回到那个十二岁。</p>

在那一天之前，她被关在金碧辉煌的别邸里，从天井里仰望一方八角的天空。</p>

在那一天之后，她看见着红喜衣的他拿秤杆挑开盖头，蹲下来，对她笑。</p>

花儿，朕叫你花儿好不好。</p>

于是，她这一生，得救了。</p>

于是，她这一生，也惹了第一个结。</p>

她终究不知道，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寻常问问他，他过得好不好，黄泉的尽头，是否有肆意绽放的六出花。</p>

“陛下……”</p>

女子走得太急，雪又深，竟是扑通一声，栽在雪地里。</p>

然而她扑棱着站起来，雪也顾不得擦，依旧摇晃的向他走去。</p>

想快一点，看看他，是否是当年模样，想听他再唤一声，花儿。</p>

扑通。女子又栽在雪地里，雪沫子从衣襟钻进去，冷得她霎时满脸青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