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玲儿，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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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夜已渐凉，可突然经受这种悲欢离合的感受让美玲的心更加透凉，她始终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可那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心，不会痛，甚至她比任何人要重视亲情，要敏感脆弱，她从未独自一人直面这样的黑夜，但今日不同，那黑色的棺材里躺着父亲，躺着还未见她一面就离世的父亲，她什么都不怕，甚至抬起头看了看隐约有点点星光的夜空，呵，连星空都无尽悲凉。

她慢慢的打开小小的包裹，取出那支光滑的金色烟袋锅儿，走到父亲的棺材跟前坐下，棺木已盖，她无法看到父亲的脸，但她知道那里面躺着她一生劳苦的父亲，她使劲的摸搓着烟袋锅儿，眼泪又毫无预兆的留下来，似乎觉得还不够透亮，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都搓红了，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将烟袋锅别到棺材头的一个圆形洞孔里。“爸，俺把你想要的烟袋锅儿买回来了，可是你没有办法在木森叔跟前得意了，俺只能给你别到这个孔里了，你放心，俺会一直看着，不会让它掉下来的，爸，你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俺见，你为什么就突然躺到这里了，俺可以孝敬你了，爸，你知道不，俺大了，能孝敬你了”美玲痛苦的抱着棺材，她不知道父亲能否听得见，但她终究是想和里面的父亲说点什么。

劳苦一生是你，担起重担是你，忍受误会是你，全是支撑一家的你，每一位父亲的肩膀都扛着一个千斤重的家庭，每一位父亲都被生活的重担压制的弯腰驼背，美玲后悔没有同父亲好好说过几句话，她总想着赚钱，可真正赚钱了父亲却没了，那要这些钱又什么用，她深深后悔没有陪着父亲度过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万一他是痛苦的走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更加恨自己。

美玲几乎全面崩溃的痛苦着，往事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着：那年冬天，因为羡慕虎儿可以上学便吵闹着也要去，被父亲打了并撕了书，从此她再也没想过去上学，但父亲却已开始筹划卖粮供她上学；那年夏天，因为生病，让父亲和母亲冷战直到他去世都没有说上话；那天早上，自己去北京打工，家人相送，父亲可怜的蹲在路边看着她和母亲相互嘱托，硬是没有憋出一句话......她看到了父亲粗糙的手拿着锄头，她看到了父亲满是皱纹的脸流着辛苦的汗，父亲，你大概是永远也回不来了，你不知道，我已经开始想着和你说话了。

虽然她被打过骂过，但她终究明白了只是大山里的生活阻碍着人们的情感表达，被农活充斥生活的他们终日忙忙碌碌，怎好随意表达心中所想。“爸，俺应该和你早点说话的，俺应该主动和你说话”美玲靠着黑色棺材，仿佛只要靠近，里面的父亲就能听到她说话，她红肿着眼睛，前面的一切都已经看不清了，她觉得她和母亲王秀芬一样快要瞎了，她悲凉的望着天空，黑暗又孤独的凄凉将她包围，她想起离开家时，父亲欲言又止的可怜表情，就心痛的无法呼吸，到现在她才明白用再多眼泪都换不来父亲的开口说话了。

“爸，今晚俺就好好和你说说话”美玲像死了一样没有精气神儿的靠在棺材上，妄想着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她冰冷的声音比夜晚的风还要凉，“俺给你买了烟袋锅儿，但你在那里可不能天天抽，想家人了就给俺托梦，你是俺爸，俺啥都不怕......爸，俺知道错了，俺对不起你，俺从生下来就让你觉得麻烦的紧，俺应该做更多的活去分担你的负担，俺不应该想着去上学，也不应该头上长包，让你和妈冷战。爸，俺就是死女娃子，俺生下来，大姐成了寡妇，妈瞎了，你也走了，俺也觉得俺就是个祸害，爸，俺再也见不到你了，俺再也不能和你说话了，俺好恨，为什么你在时俺总躲着你......”美玲越说越难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泣着，心里忍着对自己的恨意，她恨不得此时是自己躺在着冰冷的棺材里。

“啪”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破了周围的死寂，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声音响起，一声，两声，三声，美玲痛苦的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她毫不客气的抽着自己的耳光，她的心如同在滴血，她还不明白人有悲欢离合的自然规律，她只知道父亲走了，在自己的自责和后悔中走了，她恨自己躲避父亲，她恨自己最后一刻都不能陪伴他左右，枉为儿女。一切空寂，黑色的山更加阴郁，美玲打自己耳光毫不手软，她的头发散开了，脸上也有了五指红印，本来就小的眼睛因红肿连睁都睁不开了，她觉得头上的那到骇人的疤坑在隐隐作痛，她的眼睁不开，可反正看到的也是黑夜，睁不睁得开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美玲渐渐恢复平静，不久之后便沉沉睡去。“玲儿，爸回来了”孔爱军一身蓝粗布衣裤扛着锄头站在美玲跟前，脸上皱纹依旧，但却不同以往那样冷冰冰，“爸，我还以为你.....”美玲惊讶的跳了起来，“以为啥，快去给爸做饭啊，你这死女娃子太懒了，睡到现在”美玲才发现自己还睡在自己家里的炕上，美玲从未见过这么温暖的父亲，“好，这就去，爸，俺还以为你出事了呢”美玲回以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便下炕去厨房忙活了，孔爱军撵着院子里的旱烟，自制卷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美玲透过厨房向父亲望去：原来爸真的没事啊，但自己好像哭了很长时间，只要爸没事就好。

晚风就算再怎么透凉的刮着，美玲即使蜷缩一团都不肯醒来，她甚至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房檐上的白布条和门框两边的白对联被风刮得沙沙作响，美玲宽厚的背靠在黑色的棺材木上，却将自己紧紧抱住，越蜷越小，可怜的山里女孩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已经走了的父亲最后一晚，在自责中惩罚自己，周围的一切每时每刻都无不透露着诡异和悲凉，但在美玲的梦中，她期待和敬爱的父亲是温暖的，明亮的，笑意盈盈的，这让她满足，开心，更加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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