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暖叔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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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桃想，她不能因为老郑可能没钱而亲近他，也不能因为老郑可能有钱而疏远他，这对他不公平。</p>

喔，该死的“老郑”这个称呼，明明他应该叫Mr.郑，或者什么更洋气的名字。</p>

黑夜的天空和云朵，忽然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尤其是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那么来势汹涌，那么势不可挡，长长的、绵绵的、软软的，是一条绶带，很神经质地时而浓郁时而轻薄，像老郑客厅的角落里那条不起眼的绶带。然而那流云的速度和来势却坚硬无比，将漆黑的夜晚穿出一个个窟窿，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p>

这时，美桃说：“如果暴雨足够大，我们就要跟这个世界永别了。”</p>

老郑把客厅的大窗户打开，浓浓的泥土的气息涌进来。老郑说：“谁说死就是跟这个世界永别？”</p>

他们自然而然地说到死，没有禁忌，也不会多想，似乎他们的每句话都在探讨他们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他们在泥土的清香里重新坐下来，回到舒服的状态。</p>

美桃轻轻地把老郑绶带上的字念出来，是全国排名靠前的著名网络公司的年度最优程序员！</p>

“说说你自己吧。”美桃充满了好奇。</p>

“可是我的故事太沉重了。”老郑说，“你确定你想知道吗？”</p>

美桃点点头。如果人生是一条单行线，相遇的两个人，无论朋友还是恋人，都可以聊聊自己来时的路，然后才能决定以后的路能不能相互扶持着一起走。</p>

“那我只跟你说最关键的那件事。”老郑说。</p>

接下来，老郑就开始讲述他想告诉美桃的那件事，可是他的叙述冗长而又没有条理，仿佛那是一段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潜意识，并没有真地发生过。</p>

老郑的老家在北京郊区，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玉米地和开着绿色小花的核桃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成了城里人旅游度假的好去处，每到夏天花开的季节和秋天收获的季节，正是土地释放性情和能量的最好的时期，村子里全是人、车，男女老少，热闹极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地里的庄稼全没了，换上了整齐划一的各种种植园。</p>

像老郑这样来自农村的孩子，虽然十几岁便离开村子蜗居在北京读书、工作，成家得子，但他每年还会回到村里，看看自家的老宅子、叔伯兄弟们。村子已经变得和城里没什么两样，除了小区外连绵的群山，所有人都从山中搬下来，住到了一起，毕竟谁愿意被大家、被时代和社会所抛弃呢？</p>

老郑有时候在夜里坐在门前，一边看星星，一边似乎还能听到当年抽水机突突突的马达声，玉米地里灌满了明亮的水，人们在月夜下的田里高声说着话，水气丰盈。月亮上来了，人们仍然不睡。</p>

两年前的8月3号，是老郑前妻四十岁生日。</p>

那时他们早就住到了这栋房子里，妻子在一家国营百货公司卖化妆品，老郑在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他们还没有离婚，可是中年危机已经深深地困扰了老郑的生活——老郑很少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他认为的工作只不过是用来养活家人，他把大半的精力都用来好好培养朗朗；而他的妻子却一直追求大富大贵。</p>

“难道有了世俗意义上的大房子仍然不能算大富大贵吗？”美桃问。</p>

“这栋房子，用完了老家所有的拆迁款和我的所有积蓄。”老郑说道。</p>

刚结婚时，老郑妻子便把无穷的耐心给了自己当初看好的老郑，忍耐盼望了十多年后才发现老郑真的没想好好赚钱，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老郑想要的生活完全不一样！</p>

那是一个清冷的黄昏，妻子把老郑约在一家优雅的咖啡厅，神色平静地提出来：离婚。离婚并不是因为有第三者插足，而是人的一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p>

她的前半生按照父母的期望做了一个好女儿，结婚后按照家庭的期望做了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她的一生都在按照别人的期望而活。人到了四十她才忽然猛然醒悟：她还从未拥有过的真正意义上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要及时抓住人生的尾巴为自己活一次，而这个为自己活，就是——离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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