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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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太医，我只领了秋思一道出门闲逛，说是闲逛，倒还不如说是由于方才太医告诉我的事情让我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就连偌大的婉仪殿都让我觉得憋闷，看着秋思、冬雪我不免心痛，骗我至今，想来也都娴熟了，却又看着她们一心对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待她们才好，因而只得要出来透透气。</p>

阳光这样灼热，刺痛了我的双眼，不由的抬手把绢子遮在额头，似乎后头是有人顶着烈阳过来，我听到了鞋底踩在一地脆叶上的“咔嚓”声，如璞玉般碎裂成渣，再迎风扬起被细细碎碎的卷入浩荡半空中，一径低着头朝前走，后头的脚步也继续跟着，不曾停下。</p>

秋思低声提醒，“娘娘，后头是宁亲王。”</p>

我听了淡淡一笑，驻足回头，语气懒洋洋问道：“宁亲王可是同路吗？”</p>

他未看我，只轻笑道：“是，”顿了顿，“同路，不知可能与娘娘共走一段？”</p>

目光所及处，宁亲王穿着蟒灰色的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薄衣上头若影若现。一根落银簪束着一半以上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颜色就像一池浓得化不开的墨。他玩世不恭的眸色神情下像是深藏着难解的结，幽暗森森，竹影错杂，就这样似笑非笑的凝立在那里。</p>

我点头，“当然可以，”又朝着身侧的秋思望了一眼，“你去后面跟着。”</p>

秋思了然，“奴婢明白。”</p>

宁亲王缓步过来，走在我身侧，“娘娘还真是好兴致，若换成是小王，绝然无法如娘娘一般闲逸。”</p>

我无奈一笑，“不然该怎么样呢？哭天抢地吗？”一面朝前走着，一面轻摇了摇头，“宁亲王可是不常入宫的，今日可是陛下召见吗？”</p>

他一扬眉毛，“娘娘或许对小王为人有什么误会，非要陛下召见，小王才会入宫吗？”</p>

我好奇问：“那么宁亲王能告诉我，你是怎样的为人吗？”</p>

他一拍脑袋，笑得刻意，“差点忘了，娘娘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眼眸望向远处嶙峋假山，轻轻一叹，“关于小王的风言风语多了，不过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只有一点，他们说的是对的。”</p>

我眯眼问：“哪一点？”</p>

他抿唇笑道：“玩世不恭，”又道，“浪子终究是浪子，即便做了几件有血性的事情，也改不了本***子是永远不会回头的。”</p>

我好笑道：“宁亲王真是有意思，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的，难不成你就不怕日后整个建康城中的闺阁小姐听了你的名声吓得掉头就跑吗？”</p>

他淡淡一哂，似是自嘲，“不已经是这样了吗？”朝前大跨两步，展了展臂，“天下之大，并非只建康城中有窈窕淑女。”</p>

我在后头跟着，有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忽忆起初次见面时，他对我说得话，定一定神，幽幽开口道：“你早就认识我。”</p>

他脚步一顿，回首嬉笑道：“娘娘说什么，小王竟一时听不懂了。”</p>

我站住，看着他说：“南梁二十三年，你被陛下逐去文山州，在这之前，你我应该是相识的，”眼中微热，我嘴角硬生生勾出一抹笑来，“我初次见你时，你言语间的惊讶便就让我有所察觉，后来公主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既然我与公主、陛下、沧泱都是相识的，那么与你，也必然是相识的。我说得对吗？”</p>

他面色微微愕然，“你见过沧泱了？”</p>

我点头，“见过。”</p>

他又问：“你可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p>

我摇头，“没有，”歇了半晌，又道，“我只是在拼凑记忆罢了，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活着。”</p>

他本燃起火焰般炯炯的神色，终还是慢慢暗淡了下去，“拼凑的记忆都带有主观的色彩，并不真实，况且陛下说得对，叫你知道那些灰暗往事对你不一定是好事，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吗？”</p>

我怔怔的站着，反问：“好？”过了一会儿，我讽刺道：“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这叫好？不知道自己是谁，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这叫好？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知道是谁，这叫好么？”</p>

他怆然一笑，“有的时候，有些情况，亲人还不如陌生人。”</p>

我问：“什么意思？”</p>

他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你知道以前你的亲人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一定会觉得有这样的亲人还不如没有。”</p>

我不解，“怎么会呢？”</p>

他笑，“你有一个姐姐，后来做了小王的王妃，你们的感情并不好，因为你是庶出，亲娘又早逝，阖府上下都把你当做丫鬟一般使，她经常会在小王面前对你冷嘲热讽，仔细想想，的确没说过你一句好话。”</p>

“她可以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她无义。”</p>

我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p>

他嘴角的笑容却似乎是在讥讽着我，“你的确没有对她无义，你们用她的命换了我一条命。”</p>

我疑惑，“我们？”</p>

他道：“是啊，你还有陛下。”</p>

我蹙眉，喃喃道：“原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入宫。”</p>

他目光扫过我面上，“你是入宫了，不过好像是被迫的，也没有封妃，更没有名分，”他深深一叹，“不过，又好像不是陛下不给，而是你自己不要，因为这个事情闹了好大一阵子，后来我走了，就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一回事了。”</p>

恍若有森冷的风凌厉刮入眼底，眼前的一切都带了白蒙蒙的氤氲之气，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只是听他说起，心里一阵抽痛，“王妃，是怎么死的？”</p>

宁亲王环视一周，袖着手冷笑道：“重要么？”</p>

我忙道：“当然重要！”</p>

他眸光凄然，声音低微，“烧死的，是被你们烧死的，满意了吗？”</p>

我问：“在哪儿？”见他不明所以，又补充问：“她在哪儿被烧死的？”</p>

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悲伤，许久，才缓缓道出三个字来：“紫宸宫。”</p>

我迷惘，“紫宸宫？”摇一摇头，“我从未在宫中见过这个宫殿，你可是记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