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下 何致远频频听唤 马兴邦悻悻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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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兴邦挠了挠头发。</p>

“哥你想吃川菜还是广东菜？”</p>

“哪儿近去哪儿，这不……爸腿不方便嘛！”兴邦指了指老马。</p>

“去外面吃什么？致远下点面条不行了？”老马头也没回地大声说。</p>

“呃……”致远有些纠结地回老马：“大哥好不容易来一回，就别吃面条了！”</p>

“我想吃面条！去！你去弄点油泼面！”老马吐出水烟袋的烟嘴，扭头命令致远。</p>

“我……”</p>

“面条就面条！自己人随便吃点！出去也不方便！”兴邦挤着两眼对致远说。</p>

“油泼面太简单了吧！我再弄点凉菜吧！”</p>

“你看着弄点，别太麻烦！”兴邦盯着茶几上的水杯。</p>

两人随便聊着，致远看看表，已经三点五十了。在家做面得去买面条，还要去接漾漾，恐怕要花点时间，赶早不赶晚。于是他跟兴邦商量：“哥，那这样，漾漾四点放学，现在快四点了，我先去接她，然后去买面条，要不……你在家里跟爸……你照看着爸！”</p>

“行行行，你弄你的。”</p>

“爸，那我先去接漾漾——她这个点放学，然后我去菜市场，你看你要我带点什么么？”</p>

“带什么？”老马一愣，仰头对站在他身边的致远说：“不用带啥，你去接孩子吧！”</p>

“那行，那你跟哥好好聊一聊！”</p>

“你去你的吧！”老马专门腾出嘴巴，瞧着致远脚下的地板砖，说出这句话。</p>

致远匆匆收拾出了门，先奔幼儿园的方向走了。他之所以这么匆匆，也是想给这对父子留些单独说话的空儿。</p>

致远走后，兴邦端个椅子，坐在了老马身边。</p>

“爸你到深圳习惯不？”</p>

“才两天，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老马说着合了折扇。他望着阳台外面，兴邦也望着他望的地方。</p>

“你说你把什么辞退了？”片刻后老马问儿子。</p>

“厂子里的工人。”</p>

“为啥？”</p>

“没生意！”兴邦低声说。</p>

“你厂子不行了？”</p>

“不是我厂子不行，是……客户没了——倒闭了！大环境不好，大家都……”</p>

“都什么都？还不是你亏本了？你看你建民叔办厂子几十年没辞退过工人，你这一天天的做啥亏啥！”</p>

“谁没个高高低低，我叔厂子亏了人家会跟你说吗？”</p>

“你亏了就是亏了！现在趁着亏得不大，赶紧关门，到时候我让你叔给你找个好工作，你多大了？还要东奔西跑到什么时候？”</p>

“啧！哎呀！”兴邦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后从身体里挤出一大口气。</p>

“你让我叔给我找什么工作？我一个快五十的人他能给我什么工作？”</p>

“这个你别问，反正我开口了他不敢推辞！”</p>

“我做什么工作我不能问一问吗？”</p>

“你快五十了还挑什么挑？有份营生能赚钱——不错啦！”</p>

“我五十了就没资格挑吗？”兴邦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我不需要你操心！这辈子都不需要！厂子亏不亏是我的事儿，我好着呢！”兴邦激动地指着胸膛说。</p>

“好着呢！哼！你开了几个厂子，哪个不赔？你去了几个城市，在哪里赚过钱？整天瞎胡混，五十岁了你还当你是年轻人！到现在要媳妇儿没媳妇儿没要孩子没孩子，说出去我都嫌丢人！”老马说到最后一句，拍了拍自己的右脸。</p>

兴邦咽了一口气，没说话。片刻后，他拍拍大腿离开了椅子，躺在了沙发上。</p>

多年以来，父子两几乎没有一场对话是顺畅的。兴邦以为这次在妹妹家里会和自己的老父亲好好聊几句，他一路上在车里兴致昂扬地幻想着各种谈笑风生的父子画面。他嘴也笨人也笨，永远不想和老头吵却总是会吵。四十多岁的他不应该这样的，他愧疚自己的蠢笨，也悲哀自己的无能。</p>

一小时后，致远提着菜拉着漾漾回来了，一开门，屋里静悄悄的。他望向客厅，一个朝西躺着看手机，一个面东坐着扇扇子。</p>

“我们回来啦！”致远大喊一声打破宁静。</p>

“漾漾，看看谁来了？”致远把漾漾领到兴邦面前。</p>

“大舅舅！”</p>

“哎！你还认识舅舅呀！”兴邦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伸手去摸漾漾的头。</p>

“嗯！”漾漾点点头。</p>

“幼儿园的饭好吃吗？”</p>

“嗯！”漾漾点点头，又摇摇头。</p>

“到底好吃不好吃？”</p>

“嘻嘻，我也不知道？”</p>

“哈哈！呐……你有没有想舅舅？”</p>

“嘿嘿嘿……我没有！”漾漾真诚地摇摇头。</p>

“哈哈哈，跟你妈一样，真实诚！”兴邦摸着漾漾的小辫子说。</p>

“嘿嘿，我妈妈叫马桂英！”</p>

“我知道你妈妈叫马桂英，那你舅舅叫什么？”</p>

“大舅舅叫马兴邦，二舅舅叫马兴盛！”</p>

“那我叫什么？”</p>

“嘻嘻……你叫马兴邦。”漾漾指着兴邦，羞涩笑答。</p>

“欸！不能随便叫舅舅的名字！”致远提醒漾漾。回头看老马，只见他在那儿又倒腾自己的水烟袋。</p>

“漾漾，你跟舅舅在这玩，爸爸去做饭了，好不好！”</p>

“好的！”</p>

“致远，不用忙活了，我马上走！”</p>

“为什么？”致远惊问。</p>

“我……那个有事情！开车回去还得一个半小时呢！”</p>

“呃……菜都买好了，很快的！”致远望望老马又瞧瞧兴邦，猜想刚才父子两定是聊得不好。</p>

“不用了，我先走了！”兴邦直接站起来往门口挪脚。匆忙是他掩饰内心黯然的唯一武器。这么多年以来，他只有这一个武器。</p>

“爸，我哥走了，我去送送！”致远大声对老马说，然后低头叮咛女儿：“漾漾，去找爷爷玩！爸爸去送大舅舅，马上回来！你跟爷爷在家待着！”说完两个人出了门。</p>

老马偷摸地扫了下门口两人的背影，又快速地转过头，仰了仰身子，没说话。</p>

漾漾偷瞄阳台上那叹气的老人，只见他放下手里的所有玩物，抖了抖衣服上的烟灰，双手抱胸，望着远方，久久不动。她困惑于老人喋喋不休的叹息，于是一步半步地慢慢挪到老人身后，从老人背后胳肢窝那儿找到了一根指甲折断了的手指头，突然一下用自己的粉色小发卡夹住了那根手指。</p>

“咯咯咯咯……夹到你啦！”她笑着跳到老人面前。</p>

“哼！”老人哼笑一声，掏出那根手指，仔细端详。</p>

“你疼不疼？”</p>

老人笑着摇摇头，眼里闪着如晨曦一般的光泽。</p>

漾漾见老人不言不语，轻轻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马的膝盖，不知老马作何反应，她先跳着笑着退后一米。</p>

老马不言，只微微笑。</p>

漾漾又蹑手蹑脚地上前，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马的胳膊，然后跳着笑着又退后一米看老马作何反应。</p>

老马不言亦不动，依然微笑。</p>

漾漾再上前，踮起脚伸出胳膊，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老马的脸颊，点完后赶紧缩回手又退后一米笑着看老马。</p>

老马依旧不动，只笑着看她。</p>

此时，门开了，致远回来了。听一老一小在玩，不想打搅，于是直奔厨房去做饭了。三人吃了饭，漾漾回房在自己的小桌上写作业，致远收拾厨房，老马依然在阳台那发呆。</p>

洗完碗致远预约了明天下午的骨科医生，告诉了老马时间和地点。天黑了，待在阳台没趣，老马回了房间，放拐杖的时候没放好，拐杖溜了，他心疼地啧了一声。</p>

“致远，过来一下！”</p>

“来了！”刚打开电脑的致远，闻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p>

“怎么了爸？”</p>

“啧咝……刚才不小心把拐杖给摔了一下！还好没事！你这样，你去找个东西，专门用来放拐杖！比如挂钩、底盘重的小桶啥的！”</p>

“行。”</p>

致远在家里转了几圈，忽地想起有个快用完的羽毛球球桶，用个绳子将球桶固定在床边，便可以放拐杖了。最后忙活了半小时，老马才点头了事。</p>

到了十点，老马困了，刚迷糊了会，仔仔回来了。一进自己屋只闻一股臭味，闻了好几下，似有似无。仔仔去餐桌吃水果的时候，桂英回来了。小三口聚在餐桌上，边吃边聊。</p>

“漾漾睡了？”</p>

“刚睡了。呣……大哥今天走得有点早，没吃饭！”</p>

“我知道了。我打电话问了！”桂英凝视着手里的毛杏，一脸的冷漠，冷漠的底色是怒。</p>

“妈，我房间好像有股味道！”</p>

“好像是什么意思！你先找找源头再说！好像？”</p>

“哎！”仔仔见桂英不高兴，不说话了，只顾着吃硬桃。</p>

“你中午午休没？午休对下午课很重要！”致远问仔仔。</p>

“睡了，睡得不错！”</p>

“吃完果子赶紧休息，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呢！”</p>

“嗯，我知道！”</p>

“亲爱的，今天辛苦你了！”桂英一脸严肃地看着致远说。</p>

“怎么说这个？”</p>

“我太了解他了！肯定给你添了不少活儿吧！”</p>

“哎，没什么！老人嘛！”致远拍了下桂英的手背，略略害羞地小声说：“你也辛苦了，今天回来这么晚！”</p>

“你们两在干什么？互相表白吗？”仔仔停止咀嚼，呈现出一脸的嫌弃。</p>

两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p>

“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的合法父母，你说我们干什么了？”桂英抓起致远的手故意在仔仔面前摸来摸去。</p>

“噗！好恶心呀！”仔仔咧着嘴囧着脸，转身便回房了。</p>

桂英将头靠在致远肩上，得意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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