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欢事了，惊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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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寅末，天色未晓，欢事荼蘼，一声尖叫刺破了刚刚宁静下来的十洲春。</p>

方巧死了。</p>

她躺在阑干光影里，一只手搭在纤细柔软的小腹上，五指微敛，像是以手相护、又像是要抓住这根傍身的稻草——这个她从未珍视过的孩子。</p>

春几上放着半碟酿花饴糖，在满室暗浮的脂粉气中，仍然能闻到一丝清甜如柑蜜的香气。</p>

那是皇家御果园里独有的五指香椽的气味。</p>

只不过，每一块白胖饱满的饴糖表面，那裹满的椰粉里，都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白晶，在暧昧不明的烛光下，发着似有似无的微亮。</p>

眠花阁门口，岳昭呆坐在地上。</p>

方才，他在十洲春外被和静大公主派来的人绊住了脚，仿佛只是敷衍搪塞的功夫，再上得楼来，小几旁只剩下方巧乍冷还暖的尸体。</p>

太子在酣睡中被唤醒。</p>

他一个人躺在暖香拥簇的锦衾里，抱着东宫詹事肖遥的胳膊不放，嘴里喷着酒气嚷嚷：“青青……心肝儿，别闹……”</p>

肖遥通身是汗，恨不得把太子连被子带人一裹吧卷起来，直接扔到马车上去。</p>

整晚都隐在暗处的金甲侍卫们蜂拥着冲进卧房。</p>

他们看着深醉未醒的太子，有些庆幸、又有些滋味不明地抹着额上的汗。</p>

天色欲明之时，太子在东宫内侍的搀扶下，悄悄溜出十洲春的后门，坐上一辆小巧轻便的马车，离开了鹧鸪坊。</p>

仿佛一息间，鹧鸪坊从酣眠酥梦中醒来。</p>

先是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京兆尹丛鸣调了全衙差役封锁了整条主街。</p>

十洲春里灯火通明。</p>

京兆尹丛鸣已经顾不上呆若木头的驸马岳昭。他匆匆勘察了现场，脑子像水百戏一般转得飞快。</p>

死者方巧面色青白、嘴唇发乌，这分明是饮食中毒所致。</p>

膳盒是东宫的人自带的，太子轻易不用外食，这是情理之中的事。</p>

这一晚，饮的酒是露浓笑，芳香甜醉，后劲儿却大。</p>

啧啧，皇宫里酿的露浓笑就是和外面不一样！</p>

据说，那可真是唐代杨贵妃亲调的方子传下来的，瞧这剩下的一点壶底儿，一揭开盖子，满屋子这个香……</p>

丛鸣感慨着，忽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壳儿上。</p>

自己还有闲心思馋酒？</p>

真该庆幸死的不是太子，否则，自己全家都得陪葬！</p>

啊呸！乌鸦嘴！</p>

他在原地转了个罗圈儿，瞬间有了决断。</p>

此案案情重大，牵扯了当朝驸马，更牵扯了东宫太子，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哪里担得起？对，必须立刻上报刑部！</p>

丛鸣转身朝外走，一叠声地喊着：“备车，去刑部！哎这个时辰……去刑部汤侍郎家！”</p>

不过一个时辰，从十洲春到镇国公府，从东宫到凤藻宫，从京兆尹到刑部，从鹧鸪坊到京城的大小府第，消息像长了翅膀，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p>

日头高高挂起时，上阳城的天空秋蓝如洗，白云如絮。</p>

刑部大堂上，十洲春的鸨母哭天抢地、赌咒发誓，说方巧是被岳昭害了。</p>

她背后的主子发了话，一定要把十洲春从这桩案子里摘出去！</p>

反正有东宫在前面挡着，她一个青楼欢场，有什么罪？</p>

“大老爷明鉴啊，人家巧儿是落难的小姐，虽说迫不得已吃了这碗饭，可咱们女人还是想有个疼人儿的依靠不是？巧儿她亲口说过，驸马是要接她进门的！可这两天，我就看着这孩子脸色不对，偷偷地掉眼泪，也不提赎身的事了。哎哟大老爷明鉴，驸马他就是个陈世美啊！哎哟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可疼死妈妈了！”</p>

刑部侍郎汤旺听得头大如斗。</p>

咱们？谁跟你是咱们？这案子里，他跟谁都不是“咱们”！</p>

汤旺想起天色将明未明时，他披了件长衫坐在家中客厅里挠头。</p>

京兆尹丛鸣隐晦地告诉他，案发时，太子在场，方巧所中之毒，也只能是来自东宫的吃食。</p>

既然事情涉及东宫，他也想像京兆尹上报刑部那样，急报西北行宫，由皇帝下旨，刑部会同大理寺、御史台组成三法司三堂会审，再由皇帝调拨近侍或皇族，代天子旁听。</p>

可他慢了一步。</p>

东宫詹事肖遥把他堵在了家里。</p>

“汤大人何必为难？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行宫那边自然是要报的。只是，东宫关乎国脉，兹事体大，怎能贸然由三司介入？这几年，刑部一直由大人主理，皇上和太子对大人赞赏有加，当此用人之际，大人可要承担起这副重担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