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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年的宦者令做下来,春陀已经习惯了当今天子比孝景皇帝还要更胜一筹的脑洞跳跃性,因此小心翼翼地答道:“朝堂诸公皆是陛下肱骨之臣,想必都是忠心耿耿之人。”</p>

“朝堂诸公,彼辈中又有几人未行贪墨不法之事。只不过能做事,朕尚且可以容之。”天子冷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忠心,就连朕的禁中都有人在吃里扒外,这世上还能有几人是忠?”</p>

春陀赶紧跪下道:“臣有罪,请陛下息怒!”</p>

“起来吧,朕又不是在说你不忠。”天子摆了摆手道,“只是朕的心中不快,想要和你说说话罢了。”</p>

“喏!”春陀应道。</p>

他知道天子只是希望在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合适的倾听者而已,这个人可以是后妃皇子,也可以是亲信大臣。而之前更多都是由冠军侯霍嬗来充当这个角色,现在冠军侯病了,他这个宦者令就成了皇帝的最佳人选。</p>

“春陀,朕教养子侯几年了?”</p>

“回陛下,元狩六年,故大司马薨,陛下就命冠军侯为侍中,养在宫中亲自教导,至今已七年了。”</p>

两代冠军侯都是被天子一手抚养,并且亲自加以教导,这种待遇连几位皇子都没有享受到。说起他们父子的恩宠际遇,侍奉了两代天子的春陀在近四十年中只见过这一例,说话时也不禁带有些羡慕之意。</p>

“朕花了十年时间教出了一个纵横天下的大司马。十七岁为校尉,斩杀籍若侯产,俘虏单于叔父罗姑比,功冠全军。十九岁为骠骑,获祭天金人,俘虏匈奴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二十一岁封狼居胥,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p>

说起往昔击破匈奴的壮举,天子的话语中满满的都是回忆。</p>

作为一个拥有养成癖的君王,霍去病无疑他最为成功的养成作品。那个天子视若亲子的年轻人是何等样的英气逼人,带兵打仗有如神助,同他的大将军卫青一起完成了汉家四代帝王的夙愿,平城之盟、送女和亲等数十年的耻辱一朝得以洗刷。</p>

春陀随即就是一个马屁奉上:“唯非常之人方能立下此等非常之功,大司马能做下如此功业,陛下的教养在其中居功至伟。”</p>

“可是朕的大司马霍去病薨了,大将军卫青也是身负旧创不复当年之勇,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北伐大业却不得不停下来。所以朕要栽培子侯,以他的聪明伶俐、举一反三,未来必定不输给他父亲。等到他长大成人,一定能领军让匈奴俯首称臣,完成大将军、大司马也未能完成的全功。可是朕的冠军侯竟然病了,险些又坏了朕的大业。”</p>

霍去病英年早逝,北逐匈奴的计划竟未得全功,天子每每思之也是平生一大憾事。还好,霍去病的独子霍嬗天赋出众,读书习武的进度喜人,没有让他失望。天子也已经做好了再花费十多年时间去培养一个无敌战神的准备,可谁想到在这次封禅路上竟然有人想要谋害他的小冠军侯。</p>

“冠军侯有陛下的洪福保佑,已经从昏睡中醒来,不日定能痊愈,陛下不必太过忧心。”</p>

春陀哪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得干巴巴地讲了句应景的好听话。</p>

“是啊,杜信已经说了子侯的病并无大碍,再有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可是子侯的病来的如此蹊跷,你说是何原因?”天子阴恻恻地问道。</p>

“臣……臣不知。”</p>

春陀被天子的这番突然转弯的问话给吓到了,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p>

“你当然不知,因为连朕之前都不知道。只是禁中近些时日如此不靖,你这个宦者令该当如何?”</p>

天子话音刚落,春陀忙不迭地再一次跪下,道:“臣死罪!”</p>

“身为宦者令,却失察至此,你当然是死罪了。若不是子侯无事,且看在你忠心侍奉我父子四十年,当年还替朕和先帝说过好话,朕早就将你交给中尉处置了。四天前,子侯在宴会上吃了有毒的鲐鲅后险些离朕而去。既然子侯都能在禁中的宴会上中毒,那他日朕说不定也会吃到有毒之物,那些人可真是好胆啊!”</p>

跪在地上的春陀这才明白了刚刚天子到底从杜信那里听到了什么。冠军侯霍嬗在宴会上中毒,那从投毒到上菜的这些环节中肯定是有一环甚至几环出了问题,而犯人肯定就在宦官、宫女、庖人之中。作为宦者令,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失察之罪。</p>

在他的记忆中,上一次天子如此暴怒还是两年前得知被栾大所骗的时候,那一次佩六印、贵振天下的乐通侯落得个弃市的下场。而这一次冠军侯的暴病让天子的怒气更胜往昔,已经让几个小宦官因此丢了性命。现在发现又事涉阴谋,还直接将他这个宦者令给拖入了浑水之中,怎么可能不害怕。</p>

想到这里,春陀急忙说道:“臣失察,望陛下让臣戴罪立功,臣这就去严查禁中,看看到底是谁敢吃里扒外。”</p>

说完后,春陀就安静地跪伏在地上等候天子发落。</p>

天子看到春陀颤抖的双手,又念及他近四十年侍奉的辛苦,口气不由和缓了一点道:“起来。你给朕好好地查,顺便将禁中好好地整顿一下,此事一定要给朕一个结果,滚出去吧!”</p>

春陀听到天子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赶忙应道:“诺!”</p>

随后迅速爬了起来,行礼离开了正殿。</p>

望着春陀远去的背影,天子摇了摇头道:“禁中之事,有这个家奴应该就足够了。”</p>

春陀是多年的宦者令,整顿禁中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好的。</p>

事实上,天子也只希望春陀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了。未央、长乐两宫里面的宦官、宫女和宫外的贵人之间的联系从来就没有断过。其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纠缠,各自有各的想法。不过近百年来汉室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贵为天子的刘彻对此也无可奈何。</p>

让春陀整顿禁中也不过是能起到一段时间的效果罢了,过段时间又会恢复以前的状态,可却是势在必行之事。这一次禁中之人帮助那些鬼祟小人下毒暗害于小冠军侯,已经触犯到了天子的底线。在天子看来,就是近几年对这些奴婢们太过仁慈,才让他们没有了敬畏之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p>

“只是这老狗虽忠,但终究垂垂老矣,整顿禁中一事尚能为之,可追查下毒者必定会无功而返。”</p>

所幸,他并没有将希望放在一个宦者令的身上。中尉王温舒那边才是此次查案的重点,有了杜信从许行那里得来的线索总应该给他个交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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