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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日出至日中,又由日中至日落,双峰岭的厮杀终于渐渐止住。此战惨烈异常,司徒御引残兵逃遁,安军驻扎岭外,亦是战力大损。</p>
夜半,耿云霄取了医药用具送入骁骑营帐,对里面道:“军医都在抢救重伤者,没空,你们将就着。我去安排换岗,先走了。”</p>
江天何应下,又嘱咐他两句,方接过药箱走至榻前,为躺卧那人处理伤势。</p>
那人已卸了盔甲,单穿一身靖远的赤红军袍,额上系着三指宽的红罗抹额,面容俊逸,一双黑眸平静地睁着。他经一昼夜厮杀,身上已遍布伤口,尤以肩上一道长矛刺伤最为严重,若是常人,恐怕早已支持不住。</p>
江天何一面为他简略包扎,一面低声道:“现下他们正忙着清理战场,当不会顾及你,治完伤便走罢。往东南绕小道入枫岭,再步行半夜便至平城,那里守卫颇多,需小心应对。”</p>
他道:“你呢?”</p>
江天何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莫担心。”</p>
他只微微侧头看着对方,不知在想什么。</p>
待包扎完毕,他正起身整理衣物,忽见帐门被人掀开,耿云霄大步进来道:“已安排好了,马匹在寨口,一路守卫皆错开,走罢。”</p>
他低头道:“天何如此打算,你也如此打算么?”</p>
“让你走就走,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耿云霄不耐烦道,“若不是你这伤耽误不得,早该趁乱离开了,偏还这般磨蹭。”</p>
“我若真走了,后果你们都很清楚。”</p>
“管他什么后果,命保住才最重要,别的我们自会转圜。若你留在此处,被他们编排出什么来,这才是牵连了我们!”</p>
江天何亦道:“快走罢,百里,莫耽误时间。”</p>
百里初静静看着他二人,半晌才移开目光,将药瓶放在案上:“药还有几粒,莫忘了吃。”又对耿云霄道:“照看好他。”</p>
耿云霄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p>
他便恭谨地对两人抱拳一礼,微笑道:“此去一别,恐怕今生再无缘相会,保重。”</p>
耿云霄别过头不语,只江天何按住他手腕,定定看了半晌,道:“我送你。”</p>
“两人显眼,我自去便可,你们早些歇息。”他收回拳掌,掀帐看了一眼漆黑的远天,正欲迈步,江天何叫住他道:“剑带上。”</p>
百里初接过剑,再看一眼两人,终于转身离去。</p>
江天何在帐外站了许久,直到他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才被耿云霄拉回榻边坐下:“你的伤还没处理是么?我看看。”一面说,一面已将油灯挪近,对着火光翻找起药箱来。</p>
江天何任他在伤处动作,只怔怔地出神,不经意被他力道惹得眉头直皱,忙拂了他手笑道:“我自己来罢,你心绪这般不宁,莫把我这皮肉伤变成骨伤了。”</p>
耿云霄退开几寸,任他自己包扎,又看了许久,忽咬牙道:“早知道就该拔了孙同的舌头,看他还如何得意!”</p>
他动作一顿,低头道:“原该想到的,此事早晚瞒不住。只是就算料想到了,又能如何呢。”</p>
“我早劝过你莫把他留在身边,你偏不听。如今这等状况,若是牵累到自己,牵累到靖远军和元帅府,该如何?你昨夜已见了那起人如何坑害你,如今又出这事,你再只想着旁人,自己的命早晚没了!”</p>
江天何只垂眸处理左臂的伤,待要咬着布头包扎,又被耿云霄伸手从口中夺过,放轻力道仔细打结。</p>
江天何默默看着他动作,许久才接过话头低喃道:“正因为看清了这些,我才不能让百里继续留在此处,否则……”</p>
“他既然走了,我也不管,旁人若要对你怎么样,先问过我再说。”</p>
他脱口道:“若——”若什么,却难以说下去。</p>
耿云霄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桃花瓣似的眼眸郁郁垂着,全无平日神采,便笑道:“以百里的身手,就算遇见了人,怕也难被留下,放心罢。你已伤成这样,便莫担心别的,只管照料自己,也好让他安心。”</p>
江天何勉强笑道:“谢了。”</p>
包扎毕,又收拾了药箱,耿云霄一面把玩那药瓶一面道:“今日的药吃了么?”</p>
“还未。”江天何接过他送来的一粒丸药,和着水皱眉服了,又听他道:“百里既走了,明日我再寻个信得过的人照看你饮食,别又吃下莫名其妙的毒物。林决不在军营,他那药也难得制,一切小心为上。——夜深了,军务有我看着,你先歇息罢,好歹养养伤。”</p>
他略应一声,躺在枕上迟迟不肯闭眼,许久又道:“或许不该杀那人。”</p>
“若留下又如何?让他学那使者胡言乱语么?百里与他有故都肯杀,你倒还不忍了。”</p>
他便不再言语,只睁眼望着耿云霄,偶尔转目想寻另一道身影,望不见时才恍惚想起,原来那人已走了。</p>
耿云霄坐在榻边,伸手将他双眼盖住,低声笑道:“睡罢。”</p>
他便放空心事,安稳睡下,其间似乎做了个梦,梦中情景已忘了,只醒来时一身冷汗,心慌得厉害。</p>
天还未亮,他不知现下仍是深夜还是将至黎明,低唤了声“云霄”,却不见回答,便知他已去处理军务了。他随手取了泉婴掀帐出去,恰见一队威虎卒往这边过来,道:“孙帅命将军往中军帐议事。”</p>
他道:“耿将军呢?”</p>
“耿将军已在了,正等您呢。”</p>
他便随威虎卒走至中军帐前,待要直接进去,守卫却道:“孙帅命诸将不得携兵器入内,请将军卸枪。”</p>
江天何往旁扫了一眼,只见耿云霄的红缨枪及旁人的刀剑都已被收置,便将泉婴递与守卫,自掀帐走了进去。</p>
才入帐,他便见诸将皆屏气凝神看着自己,孙宴面上似笑非笑,不知何故。他与耿云霄四目交接,见其神色亦带了犹疑,心下便猜到几分,略行了军礼,走至他身旁坐下。</p>
“诸将都已到了,便议事罢。”孙宴对身旁孙同笑道,“你来说。”</p>
“是。”孙同应下,往底下扫视一圈,笑道,“奇怪,怎么不见江将军平日带在身边那侍卫?”</p>
江天何笑道:“有事命他出营去办,还未归来。”</p>
“何事?”孙同追问。</p>
江天何正低头微笑,耿云霄已抬肘撞了他一下,笑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这伤纵便未及性命,总归是一军主将,优先养好精神也是应当。”</p>
他便笑道:“说来惭愧,因我武艺不精,昨日交战时负了几道伤,又见同袍重伤者甚多,便命军医先治他们。偏我那侍卫担忧我伤势,自己出去寻军医了,也不知现下在何处。”</p>
“是么?”孙同冷笑一声,又道,“那便说正事罢。我今日查得了一名定国将领的信息,诸位可有兴趣听?”</p>
诸将皆不答,他便自顾自道:“百里初——”才说这三字,江天何心里便一紧,与耿云霄对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继续听着。</p>
“百里初,永嘉二年——亦是定国旧历九年——生,重阴籍,五年前征为定军伍长,因战功卓著,一年便擢升至千夫长,为公孙明月部下。四年前定军侵袭我国,大败,主将公孙明月自焚而死,余部皆降,独百里初不知所踪,人或言其战死,或言其叛逃。”他念完这段话,又对江天何笑道,“江将军以为哪一种说法更真?”</p>
江天何道:“我从未听过此人姓名,亦不知其下落。”</p>
孙同冷笑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时迎战的军部正是靖远罢?回京叙功时,王上对你可是甚为嘉许呢。你与那百里初或许有过交集也不一定,不妨猜一猜他如今在何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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