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一章 暖玉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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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落起了小雨，至天明时方歇下，院中各处都弥漫着竹叶清香，呼吸间尽是早春风气。</p>

陆宸踏着未干的积雨往偏院行去，才至回廊，便听见一声清脆剑鸣从藏剑阁传出，略顿数息，又一声响起，再顿，再响。如此间隔有致，及她走至阁门，“铮铮”之声已响了十余次。</p>

她透过门缝探看阁内形景，只见苏凛立在一床剑架前，左手持黑剑往下猛劈，与那搁置的宝剑双刃相碰，顿时又一声清响。</p>

他抬手看了看黑剑，摇摇头，踱步走近相邻的另一床剑架，举剑再劈，再观一眼，又去寻别的宝剑了。</p>

昨日他失了许多气血，如今劈过这几剑，已是体力不支，只强撑着才堪堪站稳。又一剑劈下，力道与速度却大不如前，黑剑擦着静置的“群芳”往旁一倾，带着他险些撞上群芳剑刃。他勉力稳住身形，站了片时，终于轻叹一声，就地坐下歇息。</p>

陆宸推门而入，走至他身旁道：“你身体未愈，行动不可过重，切记。”</p>

他只垂头低喘，口里微微应答一声，再无他话。</p>

她来时带了药物与刀布，见苏凛左腕又渗出鲜血，便矮身为他处理伤口。包扎间隙，她问：“你想折断这把剑，是么？”</p>

他轻叹道：“我铸剑时只想着如何使其锋利，未想到竟有如此戾气，既无力制伏，便只好毁了罢。”</p>

她沉静道：“果真是剑自主伤人么？”</p>

苏凛一怔，低了半日头，苦笑道：“陆姑娘这一问，我竟无话可说。”</p>

“我来时只见他收招，未见叶晞口中与你形貌相似那人，或许是她担忧我心生怨恨不为你治伤而特意诌的谎。且就算真有那影子，他腰上那一剑却是你亲手所伤，亦是我亲眼所见，你如何证明非你本意？”</p>

他垂眸看着搁在腿上的黑剑，低声道：“我……无言可证。”</p>

陆宸一面轻柔包扎，一面道：“非我无端揣测，我行医数年，所见所闻亦非常人所能想象。许多伤害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且施害者与伤者多相识交好，更有甚者，竟是本该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与叶晞虽互为知己，这几月独处却未必没有龃龉——你起初伤的并非风，而是叶晞，不是么？”</p>

他张了张口，道：“我没想伤她。”</p>

“你心中如何想暂且不提，我只相信我所见的。”陆宸顿了顿，继而微笑道，“我所见的，是叶晞为了寻她哥哥不惜孤身跋涉千里；是你一路护送叶晞进山寻药，且为了替巫师正名不惜背离剑道；是风多次护我与叶晞，不愿我们身陷险境。”</p>

苏凛怔怔看着她，不解何意。</p>

她为他包扎完毕，凝视他双眼道：“故而，我信叶晞不会是非不分，为伤了她哥哥的人编造谎言；我信你不会心生歹意，对叶晞拔剑相向；我信风不会不顾叶晞和我的安危，任你继续握剑伤人。”</p>

他神情一恍，道：“你是说——”</p>

“为了护我们，他最后那一招本可重伤你，抑或刺伤你手臂——如你自己所做那般。”陆宸将目光移至他右臂伤处，“可他昏迷之际仍只以剑柄相对，不肯伤你分毫，你可想过为何么？”</p>

苏凛恍惚无言，她又道：“我对剑了解甚少，只知他如此行事一定有理由，或许是想传达什么，这却需要你自己领悟了。”</p>

“剑柄……”他喃喃念了两遍，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多谢！”说罢抓起黑剑便走，陆宸见了，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p>

苏凛一路走进铸剑室，也不管地面散乱的碎石，径直走近储物台，抓了那三尺长的莹黄玉石便动手雕刻。这是一尺月的原料，他最初铸剑时便已留意，只是未想到还有此等妙用。</p>

昨日他为剑所控，共清醒三次，分别被千息剑柄击中了肩背、手腕及胸口。剑柄自不会有何功用，只是其上还系了一物——黄玉剑坠。</p>

“原来这玉不只温养人之灵魂，连剑灵也可牵制么？阳先生何不早说！”苏凛低笑着自言自语，手上动作不停。</p>

他心内一片清明，即使未提前设计，所欲造者已在眼前毕现，只差他一一刻画了。他摒却杂念，忘我地雕刻黄玉，那物便在他手中逐渐成形，其细节精妙灵巧，宛若鬼斧神工，非凡人所能轻易铸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