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幻影如梦如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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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知道方才时玉不过是试试水而已，她表面看似自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在全神贯注地注意对手，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才能将凝梦的时机抓的如此准确。她才不是傻子呢。</p>

这不过才刚刚开始。</p>

第一个幻梦如此轻易地凝结丝毫没有影响时玉的节奏，她双手上的动作逐渐开始繁复，灵巧的不似人手。</p>

与她手间动作同步变化的是环境。众人的脚底都感到了些微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脚下呼之欲出。</p>

果不其然，一一株无名小草坚韧地破地而出，仿佛有花仙子赶走了黑夜，带来了早春，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悄悄撒下了生命的种子，只要一束光便全争先恐后的生长出来，眨眼间便铺满了整间屋子，带着众人来到了无尽的北疆草原。</p>

忽起一阵微风，从辽阔的草原边际拂来，引动了每一株小草听话地朝一个方向倾斜，轻轻嗅一口气，好像就能顺风闻见青草和泥土的气味。</p>

就在此时，林瑶也动了，她的动作倒是出奇的简单，微风也拂过她的鬓间碎发，遮拢了她忽闪的杏眼，狡黠一笑间，风息瞬止。</p>

上一秒还兀自惬意飘扬的发丝从她眼前不可置信地落回原地。</p>

所有青青小草都维持着一个方向的倒伏状态，静默不动，就像是被那阵轻柔的不像话的微风给压弯了腰，一倒不起。</p>

时玉的幻梦术精确地控制了每一株小草，每一秒的风息，甚至真实地模拟出了气息和触感，但林瑶的凝梦术也同样精确地凝结了每一株小草，每一毫厘的风息。这里的青草何止万千，她们两人对细节的把控又何止表面上的这一点动作。</p>

时玉手间的动作越来越快，就以不再变化的草原为背景，又幻化出了许多奔腾的骏马，懒散的羊群，随意走动的牧羊人，调皮的孩童，甚至空中的云朵，草地间的蚂蚱都逐一生动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真实的不像幻象。</p>

林瑶看着眼前活灵活现跑过的娃娃，眼中光芒愈胜，掌心渐渐凝出光相来，双手拢出一个完整的圆，盛满了透亮的珠光来。她缓慢地抬起手将光球摆到眼前，轻轻说了一声“破”，两边掌心分离，光球发出轻微的破碎声，所有光芒都化为了透明的结界。</p>

奇异的景象就发生在这一刻，那些生动地不似假象的活物都一下原样复刻进了透明的光球里，像是缩小的世界一下到了林瑶手里，永久保存在了最灵气的那一秒。</p>

而眼前真实大小的骏马、羊群、牧羊人都与那些倒伏的小草一般，静止不动，了无生气。</p>

若说时玉的幻梦术令人身临其境，林瑶的凝梦术便是令人叹为观止。</p>

“姐姐，你的本事就到这里了吗？”林瑶得意的话音笑到了最后。</p>

时玉依旧未语，在林瑶看来就是丢了面子，输了比试的羞愧，仍在细微调整变动的手势便是不甘心的垂死挣扎。</p>

场上第二个露出胜利笑容的不是林奕等人，而是吴杳。</p>

刚开始时，吴杳也确实惊讶于林瑶小小年纪便可以如此熟练地掌握凝梦术，但如果因此就小看了时玉那就要吃苦头了。</p>

时玉作为织梦阁的阁老如果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服众？</p>

吴杳看到时玉最后几个暗藏锋机的动作，便明白这场比试结束了。</p>

林瑶的笑如凝梦结界里的幻象一般冻结在了她的脸上。她分明看到四周景象的边缘都如最劣质的画幅一般被吹动，她原以为是时玉的幻梦术出了漏洞，但很快她震惊的发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p>

不敢置信的表情同步出现在了另一个林瑶的脸上，她的身前也飘浮着两个凝梦结界，结界中分别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豹和一个微缩版的北境草原。在她的周围还有一个不断细微调整着术法的时玉以及神色不一的林奕、赵清语等人，他们所有人的脚下都是那片被她凝结倒伏的草原。</p>

直到这一刻，一场从时玉站到林瑶面前起便开始布局的幻梦才算完整揭开了帷幕。从第一只出现的黑豹，到后来的青草、微风、羊群都不过是迷惑林瑶的小角色，时玉真正制造的是一个与她眼前景象分毫不差的幻象，在这个大背景里，林瑶不断凝结着那些小角色，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殊不知那个自己也是幻梦。</p>

这才是真正的幻梦术，完美的复刻，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p>

时玉没有什么所谓的天赋，她只有稳扎稳打的基本功，日复一日的修习和独属于她自己的，对梦境的理解。她的资质可能并不如林瑶，但她比林瑶多了十年的领悟，这是天赋所不能赋予她的岁月积累。</p>

胜负已分，林瑶的凝梦结界遗漏了她自己。</p>

林瑶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我明明一直在观察你的动作……”</p>

时玉收回了所有幻象，屋内又恢复了原来模样，她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林瑶，像是看到了过去某一时刻的自己，真心地出言提点道：“你确实很仔细，但术者自己才是控梦术的核心，如果你将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对手身上，那你自己便成了术法本身最大的漏洞。”</p>

“我自己？”林瑶呢喃地重复了一遍时玉的话。</p>

她从前在右分阁，仅凭一手凝梦术，就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人对幻梦术的掌控，她总是可以第一时间洞悉对手的意图，在最佳时机释放凝梦结界，这些都基于她对对手细致入微的观察，她并没有轻视任何一个对手。</p>

可是如今，她就在最擅长的领域被打败，被告知术者的心思不应该全放在对手上。</p>

时玉明白，她的话或许给林瑶带来了短暂的冲击，但是真的想要明悟更高的控梦境界唯有通过她自己千百次的磨练和挫败后的经验吸取方可能实现。她不再等待林瑶的回应，径自默默走回了吴杳的身侧，就像来时一般平静无波。</p>

林奕上前安抚了林瑶，这样的结果倒是正合了师父的意，对于此时的林瑶来说，一场败仗的收获将比一场胜仗更多，即使是观战的林奕、赵清语等人亦是从这场比试中得到了一些自己的感悟。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提升自己。</p>

“吴阁主，林奕不才，想向你请教一下织梦术。”</p>

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方才时玉展现的完美幻梦时，林奕的话又将今日的比试提到了一个新的高点。原本林奕向唯一与他平阶的吴杳要求切磋比试也属正常，但织梦术与幻梦术不同，幻梦术只是原样复刻他人已有的梦境或者编织好的全新梦境。</p>

例如时玉方才便是将她此前吸取过的梦境画面如黑豹、草原原样展现。织梦术则要求术者有丰富的梦境阅览经验，脑海中储存足够的场景素材，方可即时编织一个完全按照术者意愿组成的梦境。这不仅要求术者对梦境有精准的掌控能力，还要求术者有灵活应变，巧妙设计情境的逻辑思维。</p>

一般情况下，施展一次织梦术就会消耗术者大半的精神力，如果同时使用了幻梦术即时展现，即时编织，则更加耗费心神，无力再续其他控梦术法。</p>

因此，术者通常会挑一个精气神充沛的时间，全身心投入地施展织梦术，编织一个满意的梦境，留待他用或者辅之以凝梦术制成千世香这类可以储存幻梦的衍生品。</p>

吴杳先前凭一己之力轻松地为长敬临时编织了考核梦境并灵活复刻呈现，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吴杳织梦术与幻梦术的水平，此时林奕还提出要求比试织梦术，难道他也有织梦术的天赋？</p>

这倒是勾起了吴杳的兴趣，认真回应道：“请教说不上，互相帮补的机会确实难得。”</p>

“吴阁主是否需要再休息片刻？”林奕礼貌地询问，先前设置给长敬的那个梦境虽只有短短一刻时间，但其中耗费的心神却不会少。</p>

“无妨。”</p>

长敬听出了吴杳语间的兴奋，有一个念头悄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p>

吴杳与林奕各自走到场间，此时吴杳心中想的不再是输赢、身份等阶，而单纯是棋逢对手的期待和兴奋。</p>

吴杳无疑是漂亮的，但她最吸引人的是那双不知看过多少故事的眼睛。她与你打招呼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被一眼看透；她与你说话的时候，眼里的浮光流转，你会猜测她联想到了什么；她遇到对手时的时候，你会在她眼里看到尊重，以及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沉稳和神秘莫测。</p>

林奕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他一扫先前的杂念，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她与自己妹妹相仿的年纪，便轻视了她可能的实力。</p>

“如何比？”吴杳开口道。</p>

林奕似是早有计较，“你我各在这里编织一个梦境，并同时以幻梦形式展现，梦境的内容、品阶均不作限制，评判的标准只有一个，就看谁的梦境能打动更多人，在场的人除你我外皆为判官。如何？”</p>

吴杳直接爽快道：“好！”</p>

林奕默数了一圈人数，补充道：“我妹妹林瑶也排除在外，如此便是正好你这边五人，我这边五人。”</p>

长敬算是吴杳一方的人，一想这样安排也算是公道，最多不过是各自不动摇站在己方队伍不变，打个平手罢了。但若真能撬动对方阵营的人，其实力便可见一斑了。</p>

众人见自己的领袖都无意见，自是乐得做一回裁判，好好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p>

“吴阁主先前已有损耗，我也就不自谦了，不如就我先开始。”林奕虽然面上是照顾吴杳，给她更多时间调整休息，同时也是给了她“看菜下碟”的优势，但他并不在意此间的一点差距，自信可以先发制人，压力之下，吴杳未必可以织造更动人心的梦境。</p>

吴杳点了点头，心中自有计较，已经开始思索。</p>

林奕也不再多言，只挺直了背脊，不动如山，双手伸出袖袍，露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来。他的手与他刚俊英武的面孔稍有不同，手面白皙，无痕无疤，五指纤长，更像是一个秀气书生的握笔手。</p>

但若仔细看，当让他露出手心时，右手虎口间的厚茧便突兀地显露出来，拇指间的细纹都有些磨痕。会武的人可一眼了然，这是一只使剑的手。</p>

织梦术的起手式讲究术者心静无波，自如地将过往梦境片段转闪于脑海间，不受其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影响，双手要稳固如山地起转抽叠。</p>

它不似幻梦术的灵活，凝梦术的繁复，起初只需两个动作，结合术语便可引动。若是女子做来，大多柔拳似水，百转千回，但林奕做来却是完全不同的端正平和，抽刀断水。</p>

四面棱镜的房间便在他的控制下，开始了变幻。</p>

周遭尚处于黑暗向光亮转变时，便有热闹的人声先传了出来，长敬忽然起了熟悉感。</p>

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辉衬着满街的彩灯投映在静谧的河面上，冬日里冷冽地北风带起层层波纹，偶然吹落了树上的细微冰霜，落下来也很快融在了人群的热浪里。</p>

河道两边是两条同样熙攘热闹的街市，时不时地跑过几个裹着喜庆新衣的孩童，被冻得通红的小手里有握着糖人的，有吃着糖葫芦的，还有些个拿着硕大的金元宝傻乐呵的。走在后边的大人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辛勤劳作了一整年，终于放松下来，好好拾掇了一番出来，陪家人一同庆新年。</p>

这是温江城的东街和西街。</p>

长敬第一眼便认了出来，熟悉感就来自于此。林奕艺高人胆大，仅凭先前吴杳短暂展现的东街场景以及他们一行进入温江城时的所见，便完整地还原在了他的梦境里。</p>

他想用温江城人最熟悉的景象打动从小长在温江城的人。</p>

“走咯，回家过年咯！”王吉一如既往响亮的吆喝声忽地从嘈杂的群声中冲出来，只见他利索地收拾了铺子，今日的生意总是一年里头最好的，家家户户都要较往常多烧道肉菜，三头整猪都卖了个精光，连块肉骨头也没剩下。</p>

王吉走出铺子，看到角落里早早地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看到父亲便两眼都放出光来，一扫等待时的沉闷，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抓向王吉的裤脚，半旧半新的衣裳有些短了，这一伸手就露出里头的绵衫来。</p>

王吉一把抱起小娃娃，高高地举过头，忽然松手，又立即抓住，逗得娃娃呵呵笑起来，脸颊上泛起红晕，小胖手紧紧抓住了父亲的脖颈。</p>

“爹爹坏！小虎要吃雪饺！”怀里的宝贝儿子发话了，报复似的把冻红了的小手伸进王吉的衣领下，大肆汲取温暖。父亲的大手总是有力的，可以轻易地托起他，也总是温暖的，时刻可以保护他不受寒风僵冻。</p>

“好嘞，爹多买一点，给小虎吃到明年！”王吉宠溺地抓过儿子的小手，包裹起来，满口应着。</p>

“还要给娘带一点，她就不会和我抢了。”小虎认真地说道。</p>

王吉哈哈大笑起来，哪有父母跟孩子抢吃的，不过是担心他吃多了零嘴，不好好吃饭罢了。他也不戳破，依旧应了，带他走入热闹的人群，找着卖雪饺的小贩。</p>

小虎便觉得过年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刻，巴不得每日都是过新年，爹爹什么都会答应，娘亲会烧好多好吃的，还有热乎的被窝。</p>

雪饺其实就是满满裹着糖霜的酥饼，几文钱就有七八个，便宜又好吃。王吉买了一大包裹，拿了一个给馋嘴的先吃，小虎吃的手上嘴上都是糖霜，三两口吃完了，还恋恋不舍地吮着手指。</p>

王吉看着小人儿吃成了大花猫，也不管他，又将他高高举起来，跨坐在他的肩上，越过众人看到更远处的杂耍，小虎激动地忘了吮手，一个劲儿兴奋地鼓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