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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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便道：“诺。”</p>

韩松心中有事，也没再问。两人走到西苑，才发现这里格局复杂。一位杂役听她描述一番，一路将她们领到一处小院前。三个男孩子都已经到了，有些拘谨地站在紧闭的窄门边。院子里十分安静，积雪墙头探出三两枯枝干。檐下挂着一只小灯笼，绢制的灯面上用浅淡的墨色写着“晦光”两个字。</p>

韩松见到不弃，还是颇为高兴，问道：“你怎么没去上学？”</p>

不弃说道：“我下午本要随聂师傅学骑射。如今要上殷先生的课，就挪到早晨了。往后逢单日还是会与你们同去的。”</p>

正说到这里，一小童把门打开，请几人进去。韩松随之穿过窄院，瞥见花圃里满是枯枝荒草。屋内有个颇大的书房，各色绢布，竹简和书册分门别类地摆满了整面墙。中央摆着一张长几，几面坐席。</p>

殷昀独自坐在窗边向光处，拿一支细笔批一卷竹简，膝边有一尊铜炉蒸着一壶茶。见他们进来，只点头示意一下。</p>

韩松在席上坐下了，看见面前有分开放置的厚厚几沓文章，纸质相当粗糙，墨迹晕透纸背。第一篇标题是《晏太子都寒质于沧亡归》。</p>

这位殷先生今日束了发，看起来精神好了些，但依旧披着厚重的裘皮。他很畏寒的样子，室内却没有烧多少炭火，空气很冷肃。几人见他面色淡漠，自顾自在房间另一头写字，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刘不弃小声说道：“请问先生，今日学什么呢？”</p>

殷昀说道：“案上有文章，文后有答卷，做完了就可以回去。”</p>

原来殷昀说了一句“过来念书”，还真的是念书。</p>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一阵，不弃便伸手去拿文章。韩松翻到末尾看，有十几道题，开头一道是：“都寒何人也？彼所求为何，何以成，何以灭？”</p>

其后一排都是类似的句式。</p>

她对史学很感兴趣，正翻回前文看时，刘十九忽然说道：“殷先生那日出攻城的题来挑选学生，学生以为，是要教我们攻城略地的本领，为什么读的是史书呢？”</p>

殷昀目光仍在手中卷上，说道：“你曾经读过吗？”</p>

十九说道：“虽然没有读过，但知道说的是刺客的故事。一国统帅有兵马而不用，怎么能依仗一个刺客解决问题？【】呢？”</p>

殷昀闻言转过头来看他，道：“我看你兄弟二人那日说攻城，讲得颇有条理，是从《墨攻》里读到的吧？”</p>

刘十九听他似有称赞之意，气势反而弱了些，道：“是。”</p>

不料殷昀道：“正是如此，攻城略地的计策，就算你这样的小孩儿，看了几篇文章，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若说识文断句，我的作用比不上字书，何需我来教呢？”</p>

十九脸涨得通红，半晌说道：“既然书上的道理只要认字就可以读到，我们又为何在此念书呢？”</p>

殷昀对学生讲话固然可以毫不留情，但十九如此质问老师，便很无礼。十六闻言，在桌下猛悄拉他的衣袖。殷昀却没有恼怒的意思，把手中卷放下，架在砚上，说道：“为将的才能中，有能日积月累学到的事，有需灵光一现、巧合而成的事，也有兀兀穷年，而终不能成的事。</p>

“迎敌而上之豪气，治军不溃之威仪，不是书斋里能够学到的。机关秘术，神妙阵法，略读可以，修习则另有门径。但人心动向，利害来往，却可以通过博闻广见来学到。</p>

“分析这些史事，虽不能教你排兵列阵，却能教你人因何而战，因何而亡，看到人何时生退意，何时起杀心。然后与敌交战，才能见其所趋，攻其所惧。古人云：料敌必至，我自往待之。此所谓谋攻，所谓后发而先至。”</p>

他说到这里，用指间笔点一下十九，道：“峻公子口中说道，所行只为实绩，不计较名声。其实不过是趋功名大于德名罢了。公然趋名求利，必然影响所治之军，全军都更易被眼前利益引诱，废弛纪律，铤而走险。”</p>

又点了点十六，道：“嵘公子行军求正，有统帅的气量。但性情耿直，不善作伪。为正军时固然无恙，局于劣势窘境时，恐怕便无计可施。”</p>

对不弃道：“逸公子宽容豁达，无有争心。提出的策略不计算成本。若为一军统帅，行事需兼顾首尾，可以如此草率吗？部下若有争斗之心，互相攻讦，公子能否调解呢？”</p>

又对韩松道：“女公子推测出了题目的来由，不能攻城，却能攻心。人在局中时，能勘到局外，可以说是上智了。然而手握重兵，却先言和，未免过于柔善。若对方假意拖延，或先降后叛，恐怕便无法决断了。古往今来，没有无拔城之心却能守住城池的人。”</p>

几个孩子此时没有了怀疑的神色，却都显得有些惶恐。殷昀倒笑了一下，又道：“山川十世尽改，本性万年难易。我们反躬自问，不是要修身成为完人，而是要能料敌之不可变可变，应以我之可变不可变。”</p>

他发表了这一通长论，脸上浮现出一点倦怠的神色，低头看一下茶壶，又把竹卷拣了起来，道：“交了卷才许回去。有实在想不明白的，再来问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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