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宛丘志-长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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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锦灯·上元】</p>

宛丘从没有过这么冷清的元宵节。</p>

全城都还沉浸在战后重建的悲痛中，无人理会节日。</p>

八斤想起那一年，胡人们和城中百姓一起庆祝的元宵节。</p>

一夜鱼龙舞。</p>

红火的花灯，绚丽的烟火，长安动人的歌声，未央和春秀楼的姑娘们曼妙的舞姿，阿蛮和胡人们的异域曲调，华清他们读书人制的灯谜，宛丘人和胡人一起围着篝火狂欢，快乐仿佛长得看不到尽头。</p>

长安和他坐在不知是谁家门前的长阶上，一人拿一根红火透亮的糖葫芦，长安还捏着一盏漂亮的花灯，她看着不远处给孩子们分元宵的大娘，温暖地笑着。</p>

其实，虽然穿着一身甲胄，可她是个很温柔的姑娘，不是吗？</p>

“长安，你真好看。”八斤看着她，忽然说。</p>

“嗯？”长安不知所云地扭头看着他。</p>

“你穿衣甲，比你穿裙子好看，穿上裙子，你就不是这个纯粹的你了。”</p>

“但是你应该有女孩都有的幸福，我可不可以等你……有一天放下红缨枪，和我一起，纵马去长安？”八斤坚定地说，眼神闪闪发光。</p>

一朵烟花照亮天空，爆裂声淹没了她的回答。</p>

他端起长笛，给她吹一首，欢腾喧闹的《金蛇狂舞》。</p>

有多少人说着这样的故事。</p>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p>

却带着一声长叹。</p>

【六月穗满·廿二】</p>

我坐在城门楼上，看着城外的麦田，那里已是一片金色的、丰收的海洋，戴着斗笠的农民们来回穿梭，镰刀起起落落，麦秆整齐地倒下去，谷堆在每家门前堆成小山，少年们躺在谷堆上，像多年前的我一样，叼着麦杵，笑着。</p>

“又到风吹麦浪的季节了，长安。”我擦着手中她留下的长枪说。</p>

宛丘城门一站后，守城的长安将军，就变为了守城的八斤将军。</p>

而今，我只有她留下的一杆红缨枪，聊作纪念。那天她与武曲往城门走去，我多希望能再借我光阴一刻，将她看真切。</p>

她的金钗素裙很美，巧笑倩兮，美目眸兮。</p>

她的红银衣甲更美，长缨一舞，山河失色。</p>

我决定守着这座城，这座有着我所有美好记忆的城，我终于明白，她在哪里，哪里就是长安城。</p>

我把玉笛横在嘴边，吹一曲长相思。</p>

你听见了吗？她回来了，在我耳边说:“八斤，快去买糖葫芦呀！”</p>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p>

【八月兔葵·望】</p>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p>

我念着华清教我的诗句，骑着骆驼在大漠上游荡。</p>

这里的日子还是那样，单调、乏味。阿爹因为当年的事情仍然不与我说一个字，阿妈仍旧为那件事感到后怕，开始急于找一个人家把我嫁出去，仿佛那样我就会变成她眼中安分的女孩子，于是我告诉她除了华清，其他的男子我都看不上，她气得扇了我一个耳光，哭了起来，我再也无法在家里待下去，跑了出来。</p>

今天是中原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个团圆的日子，我很想念他们，最想念华清。他总是用轻柔却又抑扬顿挫的声音教我念《论语》、念《诗经》，认真专注地教我写字，他告诉我当我学着那个大书法家的样子努力练习，染黑十八缸清水以后，一定也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书法家。</p>

可我一直担心这么久了，我的汉话又说不清了，而且，我已许久不拿笔，写出来的字一定更加笨拙了，我时常遗憾直到我离开，也没学会像他们那样抓鱼。</p>

他们总和我说长安城，可我觉得，宛丘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p>

我总向南边眺望，可只有满目黄沙，没有青山绿水的城郭。</p>

暂到人间归不得，长安陌上又相逢。</p>

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那里？【九月白露·既望】</p>

今天，是我的生辰，可是，却没有了每年都陪我庆生的长安。</p>

长安死了以后，八斤在她坟前跪了三天三夜，然后拿起她的长枪，接过了她的担子。</p>

城里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我却开始越发地想念长安，以及她比任何人都更迷恋的长安城。</p>

我决定离开，我要去寻找长安城，为了我，为了长安。</p>

从此用我双眼，替你看这世界。</p>

八斤到城门下来送我，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放到我的手里，说:“未央，永远别忘记宛丘，带着它一起上路。”</p>

我看着那一抔黄土，他接着说:“去吧，去替我们……看看长安。”我看着他黯淡了很多的眸子，郑重地点点头。</p>

云万里山千叠，于路凶险，我不知走了多久，早已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只想着天尽头的城不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