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十一条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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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修远疼痛中喊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爹······”</p>

我连忙回到床边，握住柳修远的手：“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爹爹？”话一出口，我自己都为我语气的温柔程度恶寒了一下。</p>

“爹······孩儿、不会有事的······孩儿还想、孝敬、爹爹，所以······请爹爹、放心。”柳修远磕磕绊绊地说，之前打得那上百下巴掌严重影响了他说话的流畅程度，我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p>

放心？我哪放心得了啊，这看着是没事的样子嘛。我目光下移，看着柳修远被大夫裹成了木乃伊的身子，没有说话。</p>

柳修远也发现了这句话很没说服力，但还是重复道：“孩儿真的没事，爹爹不用、担心——啊！”柳修远话没说完，被大夫正骨的力度弄得叫出了声来。</p>

我摆摆手，离开了柳修远的房间。</p>

门外的茶花开得正艳，我瞧着左边那棵红的像柳修远身上的血，右边那棵白的像大夫给他裹上的纱布，非常堵心。我随手摘下一颗小碗大的红茶花，一瓣一瓣地撕花瓣。</p>

“他没事，他有事，他没事······”</p>

我正撕得开心，突然有人来烦我：“九少爷！九少爷！九少爷——”、</p>

我不耐烦地转头：“干嘛？没见我正忙着吗——哦，是大夫您啊，请问有什么贵干？”我回过头，发现是给柳修远疗伤的那几位大夫中的一个，我忙换了一张笑脸殷勤地笑。</p>

那个年轻的大夫抖了抖，好像不太适应我的笑容。“九爷，我们做完我们的工作了。”</p>

“哦，那敢情好。我儿子现在怎么样？”</p>

那小大夫抖得更厉害了。“小少爷年轻，底子好，如果接下来好好调养，应该没什么大碍。”</p>

“如果三天后还要再打两百杖呢？”我问。</p>

小大夫还是害怕，但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想来他已经分不出我是真心疼还是假心疼想趁机谋杀亲子了。</p>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你们去管家那里领赏钱吧。”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了。</p>

那小大夫松了一口气，回去喊同伴。一会儿，三四五六个大夫纷纷跟我说了再见。</p>

我瞧着门外的茶花被我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发了慈悲，饶了剩下那零星几朵花。</p>

晚餐时我娘担忧地问我她孙子的情况，被我安慰了过去。但具体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p>

一晃两天时间就过去了。我听了负责照顾柳修远的丫鬟说，柳修远身上的伤甚至没结痂。入夜，我推开了柳修远的房门。柳修远没睡，见到我来，惊喜地叫了一声：“父亲！”说完他又有点委屈地，”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看了。“</p>

“坐起来。”我命令道。</p>

柳修远疑惑地看着我，没明白。</p>

“坐起来，盘腿，气沉丹田，就是你平时打坐的样子。”我说得更详细了一点。</p>

柳修远看出来我是认真的，挣扎着起身，努力做到我的要求。“这样吗父亲？”对他现在的伤势来说，这样的姿势应该是很难的，可他完全没抱怨，只是乖乖地做到了我要求后再问我他做的对不对。</p>

“嗯，现在运功。”</p>

我脱了鞋袜，爬到了柳修远床上。柳修远睁开眼睛，想问我问题，被我凶了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运功，什么都不准问。”</p>

“是，父亲。”</p>

我坐到柳修远身后，双手按在柳修远肩胛骨处，开始运功，缓缓地将内力渡入柳修远体内。</p>

柳修远发觉了我在做什么，睁开了眼惊慌地喊了一句“父亲”就想要挣扎。</p>

“安分点，别动，你想我运岔气吗？”我大声喝道。柳修远的身体紧绷得要死，但传功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也不敢现在反抗我以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能感觉到我的内力进入他的身体进入得轻松得很，这具身体的主人向我撤去了所有的防备。</p>

“父亲，您实在不用这么做的。您收手吧。”从背后我看不见柳修远的表情，但可以听出来他的声音干巴巴的。</p>

我突然想调戏他。“哟，门都没进呢就冲我摆谱了，敢不听父亲的话了？改天入了族谱我还管得了你？”</p>

“您永远管得了我，但请您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柳修远的声音闷闷的。“孩儿不值得您这样······”</p>

“行了，我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比你有数——别说话，专心运行你体内的内力。”</p>

我修炼的是佛教心法，是多年前我用一斗米和一个穿着破袈裟的云游僧人换来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练武的绝世天才，这佛教功法又讲究“稳”，水滴了许久，才堪堪在石头上砸出个小坑来。可是这功法温和纯正，自可用来滋养经脉，又和绝大多数的内门功夫都不起冲突，用来护住重伤之人的心脉是再适合不过了。</p>

给出了所有内力后，我下床的时候脚步虚浮，感觉身体被掏空。没想到十三年前我没在孩子他娘的床感受到这种体验，反而今天体会到了，我乐观地想。</p>

“今晚好好炼化我给你的内力，明天挺过去应该没事——不是，你哭什么？”我话没说完突然看到柳修远眼角微红，似有湿意，虽然我料到他会很感动但他的感性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把眼泪擦了！”</p>

“我没哭，只是沙子入了眼睛。”柳修远一边擦眼泪，一边倔强地说。</p>

室内哪来的沙子，这里又不是黄土高原。撒谎也不会找个好点的借口。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这里的沙子确实有点多。”</p>

柳修远脸皮薄，瞬间红了。“爹，您把您的内力给了我，那你就没有内力傍身了，若有人要对您不利——”柳修远看着我，眼里是十足的担忧。</p>

“你放心好了，你爹我一向奉行以和为贵，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仇敌的原则，从不与人结仇，数遍全江湖都找不出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仇家。”我余光瞧见柳修远还是不赞同的眼神，给了他顶高帽子，“再说不是有你吗？你护着我，我能出什么事？”</p>

柳修远思考了一阵，慎重地点头：“我一定会护您无事。”</p>

“好了，好好休息，养足精力对待明天的两百杖——要是你还撑不过去，我可饶不了你，嗯？”我伸手想摸摸柳修远的头，却发现有点油，估计是这几天卧床都不能洗头，又把手缩了回来。</p>

“爹亲放心，若孩儿如此废物，也不配做爹的儿子。”柳修远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那么有自信也就放心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和他道了晚安就回房歇息了。</p>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见到柳修远赤着一身被绷带包裹的伤痕累累的皮肉，躺在春凳上，行刑人拿着根粗大棍子在旁边虎视眈眈时，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p>

佛家内门心法可以护住心法，但可不能止痛。</p>

我是不是该给柳修远一点止痛药······可这年头的止痛药可是只有阿芙蓉，染上瘾了怎么办······</p>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周围突然闹了起来。我抬头，看看四周，意识到刚才可能有一个重要发言。</p>

“谁有异议，不妨当场提出？”我爹正容，摆出一派一族之长的威风来。</p>

什么异议？对什么的异议？我不明所以，侧目去看我哥的反应。我哥面上不显，眉梢眼角却还是流露出一丝喜色，看来是好事？于是我乖乖闭嘴。</p>

尽管刚才吵翻了天，但因为我爹和那几个老不死都态度鲜明，也没有不识趣的人站出来反对。少顷，我爹就宣布：“既然无人反对，那这剩下的家法就以衣替之。行刑。“</p>

以衣替之······</p>

我还没反应过来，柳修远就从春凳上下来了，拾起中衣，用着不灵便的手把刚刚脱下的中衣穿回去。行刑人把他的外裳铺在凳上，用力地捶打，仿佛那是人的皮肉。</p>

以衣替之！</p>

我终于感受到了迟到的欢喜，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似的，恍在梦中。族老们怎么突然那么好心了？等仪式结束，我才得空问我哥之前他们讲了什么。我哥知我性子，不轻不重地怪了我一句怎么在这种场合也能走神，就坦白相告：几位族老今天都不约而同地说祖先给他们托梦了，说柳修远是个好孩子，他们也想柳修远入居家门，光耀居家门楣，可居家家法不得不守，他们决定折个中，古有孟德割发代首，今就来个挞衣替身好了。</p>

那几个族老好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今天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格外和蔼可亲。之后的敬茶环节也没有出声刁难，都是柳修远一奉上茶水就忙不迭地接了喝。有一个长老可能是年纪大了，手抖，没拿稳茶杯，摔碎了，也忙道碎碎平安圆了过来。</p>

“父亲，请用茶。”柳修远端端正正地跪在我面前，双手捧着茶水，毕恭毕敬的。等我接过茶喝了，他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夸奖似的，眼神亮晶晶的。</p>

年级最大的那个长老把族谱从保管的檀木盒子里取出来，在上面一笔一划我写上了三个大字——居修远。半响，墨迹干透。至此，他彻底被三纲五常束缚，处于我父权的权威之下。若我死了，他要为我披麻戴孝，我活着，他更是要恪守孝道，事事以我为先。</p>

可是柳修远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礼法的束缚。“父亲！”他这样唤我，带着深深孺慕，像是迫不及待钻进人类造的项圈里的流浪家犬。</p>

接下来，居家摆了三天的流水筵席，向乡邻亲族通告，居家长房终于有了嫡长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