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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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你再泼我试试！”</p>

“试试就试试，你能怎样！”</p>

“你再泼我就揍你！——哎呀你还真泼，我跟你讲，你今天死定了！”</p>

我故意放重了脚步声，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果然有个机灵的发现了我，立刻吆喝还在玩耍的同伴。几个小屁孩三两下狗爬式爬上了岸，衣服都来不及穿，抓起岸上的衣物就想逃。我下意识地就抓住了挨我最近的那个小鬼。</p>

“老爷，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求你饶了我吧！”小屁孩反射性地道歉，一副夸张的可怜样子，“我爸妈都在家里等我呢，我晚回了他们会担心的！”</p>

“你道哪门子的歉？”我哭笑不得，“我说了要怪你吗——我就想跟你们聊聊天而已。”</p>

小孩警惕地看着我，黑黝黝的眼睛咕溜溜地转，“您真的不怪我？”</p>

“不怪。”</p>

“也不打我不骂我？”</p>

“嗯哼。”</p>

“也不会跟我爹娘说？”</p>

“我认识你爹娘？”我反问道。</p>

那个小屁孩一琢磨，也是这个理。他眨巴眨巴眼睛：“那老爷想跟我聊什么？”</p>

“随便聊聊。我就是烦，想找小孩说说话。”</p>

“那成。您先放开我，我保证不逃。”我如言松了手。小孩哼哼哧哧地穿好开裆裤，像只麻雀一样钻进了林子里。我还没来得及生气他的不守承诺，听到他在林子里喊了一句“都出来吧。老爷是好人，没生气。”接着林子里一下子冒出来好几个小蘑菇头。</p>

这帮孩子还挺讲义气的。</p>

我跟他们聊了一会。这群孩子都是附近农夫啊工匠的孩子，给家里干了好几天活，才争取到了一天假期聚一聚。本来他们原来商量好的活动场所是山下的小溪的，但看我几天没来，就对我独占的这谭冰凉的山泉起了心思。我倒是没什么被人动了自己东西的意识，本来我也没付钱，我关注的是另外一点：“就你们几个在这玩？没有大人看着你们？溺水了怎么办？”</p>

山泉不是正规游泳池，只有西南方那里谭底有块大石，水比较浅，其他地方从一米三到两米不等，而且大石上满是青苔，石滑，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溪流也不安全。那群家长怎么放心的？</p>

几个小孩听我这么说，好像我说了什么顶好笑的事情一样，一同笑了起来。先前被我逮住的那个小鬼拍着小胸脯说：“我三岁就会游泳了。不信你去周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水性一等一的好？”</p>

“切，就你——你要是一等一的好，我就是十等十的好。”</p>

“我还百等百呢！”</p>

“哼，你们都比不过我！”</p>

没两句话，这群小孩又为了谁水性最好而吵起来了。我默默扶额，最怕就是这种胆子肥自持自己水性好的，每年溺水事故都是这种人，怕水的旱鸭子知道自己分量，不会轻易靠近水，反而不易出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事呢，到时候让你们爹娘怎么活？”我认真地跟他们讲道理。</p>

几个小屁孩嗯嗯啊啊地点了头，根本没在听的。我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必然在心里说着这个人好啰嗦，比自个儿奶奶还烦人。</p>

“不管怎样，安全意识都要有的。下次你们要想在江河湖泊玩耍，记得让个长辈陪着，知道不？”</p>

几个孩子又无声地笑了起来，笑我的天真。“老爷，你不下地的不知道，”小孩笑出了一口白牙，“田里的事可多着呢，我们爹娘每天忙到太阳下山了都不带闲的，哪有空看着我们？”</p>

我哑然。“是我何不食肉糜了。”我承认道，又想了想，“以后你们玩水时叫上我如何？我也不烦你们，就在旁边躺一下，要是你们有问题就叫我起来。我还可以给你们带点零嘴吃。”</p>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坐中间那个代替众人对我发出由衷的赞美：“老爷，你真是个好人。”</p>

我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发卡了，但这个年纪的孩子给我发卡还真是头一回。</p>

接下来，我脱了鞋袜，就坐在岸边泡脚了。几个小孩没走，但因着我在场，和我不熟，都比之前动作轻了。我听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有些放空。</p>

那个先前被我逮住一次的小鬼自认跟我比较熟了，游了过来，戳了戳我的小腿，问道：“哎，老爷，你先前说你烦，你烦什么啊？”他仰起头看我，眼里一片天真好奇，好像在问，你这样锦衣玉食，光鲜亮丽的大老爷，也会有烦心事吗？</p>

我随口答道：“孩子不听话，烦。”</p>

“您儿子？他惹了什么祸？”</p>

“他以前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后来我以为他改了，却没有，他只是在我面前装乖。”说起来我就来气，我手劲一大，把岸边的草连根拔了起来。</p>

那小鬼眼睛咕溜溜地转，“这个嘛，也不是什么大事，打一顿就行了，不用再追究了吧。”</p>

另一个小鬼听到我们的对话，哈哈一笑：“老爷，你是不知道，铁柱他年初的时候进城，被几个混混骗了，偷了家里的钱买了只没用的蛐蛐，被他爹打得那哭声绕在村子里三天三夜哩！”</p>

“死狗蛋，就你话多。”铁柱恼了，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p>

狗蛋呵呵地笑，笑完又说：“不过铁柱有句说得没错，孩子犯错打一顿就好了，不行就再打一顿，打到乖为止。老爷你文化人可能不懂，我们这些泥里的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p>

“对对，我爹也是这么教我的！甭管你什么毛病，打一顿就好了！”</p>

“对！没错！老爷你回家打你儿子一顿，打到他眼泪鼻涕一起飙，保准学乖。”</p>

几个小孩都一起怂恿起来，气氛热闹得很，不知是真的那么觉得，还是单纯自己挨揍了，也不让别人好过，想拖人下水。</p>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不忍心拂了他们一番热情，敷衍道：“好，我回去就打他。”</p>

回到府中，庭院里已经无人了，石桌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坛酒和两个空杯。我默了片刻，吩咐下人酒不要了，把杯子收好，然后进了房间。殊不料我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居修远。我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同时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鞘。</p>

居修远看到我的动作，苦笑了一下。“化功散药力未退，孩儿此时如同常人，父亲不用惊慌。”</p>

我按着剑，没拔出来，也没松开手。“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真想让我把你喂老虎？”</p>

居修远此时面朝东而跪，身前排开一列盒子。盒子没上锁，他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寒芒毕露。盒中装的······是刑具。修远给我行了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到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修远犯下大错，无可辩驳，求父亲惩罚······但求父亲惩戒过后，还认我这个不孝子。“</p>

我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接话。“做这幅样子给谁看呢？”我看着眼前这幅负荆请罪的大戏，不但不觉得感动，还觉得搞笑，“起来吧。居某只是一介本分商人，惹不起随教。这位大人，还是请您回吧。”</p>

“您是我生身父亲，无论修远居于什么地位，您都有资格打骂孩儿。您杀了我也成。至于神九今天的犯上之举，孩儿已经惩罚过他了。我保证这回无论您怎么对待孩儿，他都不敢再犯。”居修远急切地说，好像急着想向我证明什么。</p>

而我只想说，何必。</p>

“你的主子想要什么？”我心底生出一丝厌倦的情绪，“莫非贵教贪图居某家中这点薄财？予了贵教也可，但求大人回去转述教主，让他放过居某亲朋好友。”</p>

“教主并无此等野心！修远所为皆与随教无关！”居修远止不住地磕头，边磕边道，“我割舍不下随教和教主，一时鬼迷心窍才······填补的银子不日就会送来，填上账簿的窟窿，孩儿原以为，无甚要紧······“</p>

呵，无关。撒谎也不会。填补的银子哪来的？还不是随教出的。从始至终，我刚认回来的这个”儿子“，怕都是随教的一条狗。”还请大人自行离去吧。“我拔出剑，指着居修远的鼻梁，”吾虽不才，好歹也学过武。就算在大人手下讨不了好，见了血也是难看。“</p>

“求您不要再对我用敬语，孩儿承受不起······”修远跪着不动，语气苦涩。</p>

“滚。”我善解人意地改了用词，剑锋依旧直指居修远。</p>

修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满脸坚毅：“不，父亲，您不能赶我走。”</p>

我正想嘲笑他自作多情，却又听到他说，“八十一条家规，我已经熬过了。我当日上了族谱，记在您的名下，如果要赶我走，解除父子情分，除非先把我的姓名从族谱划去。”</p>

我冷笑：“你先滚，我稍后就——”</p>

“不，您不能。您无法这么做。”居修远打断了我的话，语气虽客气，但话里的内容能把人气死，“渤海居氏一向重视门面，当日我熬过大刑，入了族谱，居氏昭告全天下我是第四十八代长房嫡孙，如今不过一季，却又宣布将刚认的儿孙逐出家门？这种荒唐之举，居氏不会认的。”</p>

我不得不承认，居修远分析的是对的。入居家门难，出居家门更难。我现在将居修远逐出家门，别说族里的长老，就连我爹我娘我哥都不会和我站在同一边。朝令夕改，会使天下人耻笑。</p>

······</p>

“爹，孩儿知道您惦记孩儿，但，如果不上族谱，孩儿就始终无法名正言顺地唤您一声父亲。爹您生性洒脱不在意这些虚礼，孩儿却无法做到不在意……请您成全孩儿的一点任性吧。”</p>

······</p>

昔日觉得温馨的话，如今想起，却变了味道。我盯着居修远，说：“当日我劝你不要上族谱时，你就想到了今天了，是不是。”不是疑问句，我没有疑问要问。</p>

“是。”居修远肯定了我的说法。</p>

恐怕这声“是”是我第一次在他耳中听到的实话，我想，然后越想越憋火，那时候我就不该传他内力，让他完完整整地熬刑就好，列祖列宗也是，死太久了判断力有问题，这样的不孝子孙不——我思维突然卡了个壳，我有了个猜测，而且越想越是一回事。</p>

“托梦是假的吧？”</p>

“是。”居修远神色不变，“我命神八神九对几位族老施了祝由术。祝由术对身体无碍，请父亲放心。”</p>

放个鬼心。得知我以为的乖儿子，那么早之前就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对我周边人下手，我简直浑身发冷。纵使我对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没什么好感，此时也未免有物伤其类的悲意。</p>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又问了一遍，却也心知他不会那么诚实回答自己。</p>

“孩儿一无所求，只想留在父亲身边尽孝。”</p>

谎言，全是谎言。</p>

我寒意彻骨，内心疯狂呐喊，身体肌肉却都定住了。我不知要怎么对付居修远——我甚至不确定他的真名是什么。</p>

“孩儿自知大逆不道，还请父亲惩戒孩儿。”居修远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窥探我的神色，将他面前的一个盒子推到了我的面前。</p>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是条鞭子，很粗，上面有金属的鳞，像条蛰伏的蛇，看着就吓人。“这是什么？”我说出口才意识到我是明知故问。</p>

“虺龙鞭。此物能伤我。”</p>

真是好大口气。</p>

我又瞧向右边的盒子，里面整齐地陈列了几枚黑黝黝的钉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这又是什么？”</p>

“彻骨钉，能封内力。”居修远解释道，“父亲需要孩儿现在用上吗？”</p>

我不置可否，又看了一眼右边的盒子。居修远很自觉地把盒子移过来，呈给我看。“是针。”、</p>

我半天没听到他给我介绍什么牛逼的称呼，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没了。”</p>

“没了，父亲如有需要，可以告知于我，我会为父亲弄来。”居修远回答道。我注意到他回答时眼睛往旁边挪开，故意不看针，突然明白过来：“你怕针？”</p>

“孩儿无能······”</p>

真巧，我也怕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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