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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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汉白半梦半醒，眼看着纪慎语跑出小院，人都跑没影了，仿佛笑脸还停在一院早霞里。他没换睡衣，径直去机器房，想趁周末有空做点东西。</p>

一大家子人都起得不晚，全在前院客厅吃早饭，纪慎语在扬州时只一家三口，有时候师母烦他，他就自己在厨房吃，很少大清早就这么热闹。</p>

粥汤盛好，姜采薇挑着红豆多的一碗给纪慎语，问：“汉白还没起？”</p>

姜漱柳直接说：“慎语，叫你师哥吃饭，不起就揪耳朵。”</p>

没等纪慎语回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众人齐齐望向门口，就见丁汉白乱着头发闯进来，金刚怒目都不如他火气大。</p>

丁汉白直截了当：“谁动我的芙蓉石了？！”</p>

丁尔和跟丁可愈悄悄看丁延寿，并且同时缩缩肩作防御姿态，纪慎语端着红豆粥一脸无畏，心想丁延寿最大，丁汉白只能咽下这口气。</p>

丁延寿坐在正位：“我动的。”</p>

丁汉白脸上的火气却没消减一星半点：“你动的？你活了半辈子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档次的料？那是天然形成！是极品！”他已经冲到桌前，一巴掌砸在桌沿上，把两根油条都从盘子里震得滚出来，“最要紧的，那是我的料，我至今没舍得碰，你给我糟蹋了！”</p>

那吼声欲掀房顶，纪慎语骇得粥都端不住，他哪能想到丁汉白敢这样跟丁延寿叫板。丁延寿不硬碰硬，似是料到这反应：“先吃饭，消消气。”</p>

“消他妈不了！”谁料丁汉白还有更绝的，“这是我珍藏的宝贝，你上去瞎划拉四刀，你这等于什么？等于给我老婆毁容！你怀的什么心思才能下这个手！”</p>

纪慎语被这比喻激得一哆嗦，他出声解释：“师哥，师父是要考我们，让我们雕——”他没说完被丁可愈踹了一脚，险些咬住舌头。</p>

丁汉白略顿一秒，被纪慎语这句解释搞得火气更旺：“就为了教他们所以毁我的料？他们那点手艺也配？！”</p>

他一直看着丁延寿，但喊出的话把另外三个人全扫射了，丁尔和跟丁可愈没什么表情，只在心中愤懑，纪慎语不同，他没想到丁汉白心里对师弟的看法竟是这样，竟然那么看不上？</p>

丁汉白却坦荡荡：“谁几斤几两都心里有数，我舍不得碰的东西，别人根本配不上，那四刀我会救，你们要学要教自己找东西，谁也别再找不痛快。”</p>

早饭时一场大闹，几乎所有人都没了胃口，丁厚康旁敲侧击给丁延寿上眼药，想给自己俩儿子找找公道，纪慎语把一碗粥搅和凉，也气得喝不下去。</p>

他觉得丁延寿擅自毁坏玉石的确欠妥，但不至于让丁汉白骂那么难听……尤其是贬低他们几个师兄弟那两句，狂妄劲儿能吃人。</p>

他怕回小院又对上丁汉白，到拱门外后偷看半天才进去，不料丁汉白不在。</p>

丁汉白正抱着他那毁容的老婆在姜采薇房间，五指修长有力，但爱抚在上面的动作格外轻柔。姜采薇端进来吃的，关上门说：“火也发了，亲爹也骂了，吃饭吧。”</p>

丁汉白挽挽袖子：“小姨，你说我骂得对不对？”</p>

姜采薇是丁汉白的亲小姨，是姜廷恩的亲小姑，和丁尔和、丁可愈隔着一层，不过她对每个人都好。但谁没有私心？在好的基础上，她最疼丁汉白和姜廷恩。</p>

“骂人还有对不对一说？”她回答，“当着那么多人冲你爸喊，你还没学会走路就被你爸抱着学看玉石了，极不极品，也是当初你爸教你认的。”</p>

丁汉白捏着筷子划拉碗沿：“我在气头上，谁让他毁我东西，还是给那几个草包用。”</p>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对于技法和材料需要保持一种平衡，七分的技法不能用三分的材料，更不能用十分的材料。</p>

丁汉白有火就撒，从不委屈自己，这会儿收拾干净桌子给姜采薇展示，粉白莹润的一块石头，他觉得很适合姜采薇，能招桃花。</p>

“小姨，你喜欢么，我好好雕一个送你当嫁妆吧？”</p>

姜采薇说：“行啊，连上我的南红小像，一大一小。”</p>

丁汉白扭头看梳妆台上的小像，抛光之后又放了一段日子，被摸得更加光滑。他终于想起来问：“这不是廷恩做的吧，到底是谁送你的？”</p>

姜采薇卖关子：“你猜猜。”</p>

丁汉白半信半疑：“我爸？可他哪有时间雕这种小件儿，线条画法也不像他，这个柔。”</p>

姜采薇说：“是慎语。”</p>

丁汉白吃惊道：“纪慎语？！纪珍珠！”</p>

他对纪慎语的全部印象都在那次不及格的富贵竹上，就算偶有失手也不可能从青藏高原偏至乌鲁木齐，除非对方压根儿就在演戏。</p>

可他不确定，纪慎语的手艺有这么好？</p>

丁汉白一阵风似的卷进小院，院里三两棵树之间牵着细绳，纪慎语正在树下晾衣服，遥遥对上一眼，纪慎语疑似……翻了个白眼儿。</p>

也对，他早上那番话伤人，如果纪慎语真是妙手如斯，那生气很正常。</p>

丁汉白游手好闲地过去，拿起一条裤子拧巴拧巴，展开一搭把绳子压得乱晃，问：“小姨那儿的南红小像是你雕的？”端着漫不经心的口气，瞥人的余光却锃亮。</p>

纪慎语把一条枕套夹在绳上：“是我雕的。”</p>

就这样承认了，等于同时承认富贵竹那次装蒜，还等于表明以后彻底踹掉草包这个外罩。他被丁汉白那通吵闹刺激得不轻，以后其他师哥会不会防他另说，他就轻轻地跟丁汉白叫板了。</p>

也许是他刚到时不在意丁汉白的看法，时至今日发生了颠倒。</p>

丁汉白和纪慎语都没再说话，无言地在树下走动晾衣服，认的人那样坦白地认了，问的人那样大方地接了，衣裤挂满摇晃，像他们手掌上摇摇欲坠的水滴。</p>

丁汉白透过白衫看纪慎语的脸，眼里浮出他的芙蓉石。浮影略去，纪慎语的脸变得清晰，让人思考这是不是就叫芙蓉面。</p>

丁汉白咬牙，猝不及防地被自己透顶一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