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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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知道徒弟心乱, 便去里间躲懒，没有多言。</p>

纪慎语对着玉薰炉发怔，试图一点点捋清。张斯年的徒弟是丁汉白, 等于比试玉童子是输给了丁汉白？还有合璧连环，合璧连环最后是落入丁汉白的手里？</p>

那……纪慎语心一慌, 眼神发直, 原来丁汉白口中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让丁汉白钦佩，是他让丁汉白殷勤地恳求交往, 他盯着桌沿，千般难以置信。</p>

再回想昨日，他甚至酸气呛人地和丁汉白吵架，真是乌龙又荒唐。</p>

纪慎语枯坐许久，琢磨许多，心一分分静下来，逐渐从惊喜中脱身。他去找梁鹤乘, 问：“师父, 我师哥找了你几次, 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p>

梁鹤乘说：“终于肯问我了, 你们师兄弟真折磨人。”他将丁汉白的想法计划一一告知, “我瞧得出来, 你师哥他本事大，野心也不小, 家里那三间玉销记满足不了他，更拖不住他。”</p>

纪慎语未接话，丁汉白说过自己姓丁，玉销记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无法判断丁汉白到底有什么打算, 但丁汉白瞒着家里拜师、倒腾古玩，说明二者目前是冲突的。</p>

梁鹤乘问：“你打算告诉他吗？”</p>

纪慎语说：“我不知道。”他跟着梁鹤乘学这个全因喜欢，并且不愿荒废纪芳许教他的技艺，只偷偷的，从未企图获取什么，更没远大的雄心壮志。</p>

时候不早了，纪慎语包裹好玉薰炉带走，一路小心抱着。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厅帮忙，丁延寿问他考得怎么样，说着说着咳嗽起来。</p>

纪慎语奉一盏茶：“师父，再煮点小吊梨汤吧？”</p>

丁延寿说：“得药片才压得住。”他让纪慎语伴在身边看电视，“暖和天还好，稍微一凉就闹毛病，我该服老了。”</p>

纪慎语忽觉感伤，他惧怕生老病死，因为亲眼见过，所以格外怕。“师父，你根本就不老。”声音渐低，他不想说这个，“师哥呢，他不是去玉销记上班吗？”</p>

丁延寿笑道：“他啊，上个班雷厉风行的，把伙计们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来，又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p>

丁汉白没去潇洒，送完丁延寿立即去淼安巷子，还曾和纪慎语搭乘的公交车擦肩。敲门，等梁鹤乘来开，他不进去，问候完打听玉薰炉如何如何。</p>

梁鹤乘只说，徒弟已经拿回去修了，周末来取。</p>

丁汉白心急：“梁师父，我师弟为这事儿连饭都吃不下，希望能尽快——”</p>

梁鹤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p>

丁汉白懵懂，但门已经闭合，只好打道回府。亏他横行无忌活到二十岁，如今低声下气求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为了什么？就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南蛮子。</p>

那小南蛮子还算有良心，撑着伞在丁家大门口等待，不够，又沿着刹儿街踱步。见汽车拐进来，一溜烟儿跑走，假装自己缺心少肝，不懂体贴。</p>

饭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没来，丁延寿说：“昨天发疯，谁还敢跟你家一起吃饭。”</p>

丁汉白进门听见：“拉倒，人多我还嫌挤呢。”</p>

他泛着湿冷气，面前应景地搁着碗热汤，瓷勺一搅，金针少瑶柱多。“这汤谁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谁这么心疼自己。</p>

旁边的纪慎语惴惴：“我盛的，怎么了……”</p>

丁汉白嘴硬改口：“盛这么多瑶柱，别人不用吃吗？”</p>

纪慎语无话可辩，给自己盛时只要清汤。吃了片刻，他扭脸看丁汉白，小声地，忍不住一般：“师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吗？”</p>

丁汉白撇开目光：“少自作多情。”</p>

纪慎语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和好？”</p>

丁汉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他高声，竭力掩饰自己心慌。</p>

这厢嘀嘀咕咕，那厢丁延寿又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平静后嘱咐丁汉白看店，他要休息几天，咳出的两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险些滴落汤碗。</p>

纪慎语未发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顾丁延寿入睡。他伺候纪芳许时什么活儿都干，纪芳许下不来床，他端屎端尿，徒弟当如此，儿子更当如此。</p>

而丁延寿睡前说，就算以后垂暮枯朽，有丁汉白和他看管玉销记，就算一觉不醒也瞑目了。那声音很轻，可这句话却有千斤分量。</p>

纪慎语回小院，一步步那样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贵竹旁做好决定。他不要告诉丁汉白“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也不会答应丁汉白的往来请求。</p>

他没资格管别人，可他对恩师养父，必须问心无愧。</p>

就这空当，丁汉白从书房出来了。纪慎语过去，对父亲的问心无愧变成对兄长的于心有愧，望着对方，一时讲不出话。</p>

丁汉白说：“玉薰炉周末修好，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整天惦记。”</p>

纪慎语“嗯”一声，嘴唇微张，怔愣片刻又合上。“师哥，”仍没忍住，从他遇见丁汉白，忍耐力总在变差，“你说的那个人，手艺真的很好吗？”</p>

丁汉白觑纪慎语，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夸奖又惹这醋坛子胡言乱语。“雕刻手艺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艺好。”他说，“玉薰炉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p>

纪慎语点点头，心中隐秘的自豪感升腾发酵，望着丁汉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汉白奇怪得很：“昨天还恨得一蹿一蹿，怎么现在不嫉妒了？”</p>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纪慎语持续走近，直至丁汉白身前，他不回应，盯着对方细看。丁汉白见到玉童子时是何种表情？丁汉白收到合璧连环时是如何欣喜？丁汉白殷勤求师父帮忙时又是怎样的别扭？</p>

他想这些，想透过此时平静无波的丁汉白窥探一二，却不知自己那专注样子搅得丁汉白心跳紊乱。“你盯着我干吗？”丁汉白问，强稳着气息。</p>

纪慎语也问：“师哥，我在书上见合璧连环，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吗？”</p>

丁汉白带他去卧室，一个西式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对碧玉连环。并坐在床边，丁汉白轻拿轻放地展示，给他详细地讲物件儿本身，而来历则一带而过。</p>

纪慎语内心旋起隐秘的快/感，这连环出自他手，被丁汉白宝贝着，而丁汉白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将宝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东西，仍旧盯人，盯也不够，问：“师哥，玫瑰印章和合璧连环，你更喜欢哪一个？”</p>

丁汉白愣住，试图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欢哪一个。”</p>

纪慎语说：“更喜欢这个吧，如果更喜欢印章，就会直接回答了。”</p>

丁汉白语塞，啪嗒盖上盒子，像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也像话不投机半句多。“回你屋睡觉。”下逐客令，丁点情面都不留。</p>

纪慎语不动：“喜欢哪个是你的权利，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以后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变了。”</p>

丁汉白实在费解，弄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这好生说话的乖巧模样正戳他神经，舍不得再撵，凶也端不起气势，就这样挨着静坐。</p>

两臂相触的一片暖热了，惹人眷恋。</p>

纪慎语明着的一面被嫌弃，暗着的一面被欣赏，左右都很满意。然而这十分短暂，他作为“那个人”将拒绝丁汉白的往来请求，以后也会渐渐失去丁汉白的惦念。</p>

而丁汉白倒腾古玩的事儿没对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计丁汉白以后的重心。</p>

夜里，纪慎语只睡了半宿，随后起床修补玉薰炉。万籁俱寂，一屋灯火与他作伴，他应该觉得疲乏，应该觉得倒霉生气，可小心忙活着，竟觉得开心。</p>

兜转一遭，多有趣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