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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的已经很难过了,她居然还在没完没了地说这种话,我再也管不了许多了,面对这个不知轻重的娘们儿,顾不上她是不是我的长辈了,直接回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对我姥姥的,你们不比我气得少……我姥姥根本就没生我的气,她只是心疼我,肯定是你们跟她胡说八道来着,她才这样的……”</p>
“张雪健!”舅妈急了,他呼喊着舅舅的大名,“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p>
舅舅也是怒目圆睁,他走到我的面前,一把薅住我的领子,气得结巴半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p>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你自己琢磨琢磨,平时是怎么对我姥姥的……”我昂着头,努着嘴,直视舅舅的眼睛,丝毫不怕他。</p>
“啪!”没等我说完,舅舅一巴掌便抽在了我的脸上,瞬间让我感觉到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边上的一些家属们站在一边张嘴劝了几句。夏云朵和小姨姥姥闻声进来了,然后我的表舅和表姨也进来了,他们见我和舅舅纠缠在一起,赶紧过来拉开了我们。我始终没有还手,这时候并不是我的懦弱在作祟,而是我妈妈对我的孝道教导起了作用,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舅舅。</p>
舅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把我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开始委屈地自我辩解,说着说着还流下了鳄鱼的眼泪。我很佩服她,不愧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记忆力真的超群,我都无法完整地把刚才脑子一热说出的话再重复一遍。我的亲舅舅气得哆嗦,被表舅拉了出去,小姨姥姥和我的表姨则拉住舅妈的手,安慰着她,让她别激动,可是舅妈却得寸进尺起来,一味地数说我的不是。</p>
这个过程中,我的姥姥始终没有醒,反倒是边上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厌烦的呻吟声。</p>
我怒视着舅妈,听着她不入耳的话,让我的血压飙升,想要张嘴还击。夏云朵并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而是紧挨着我,始终拉着我的胳膊,在我耳边低语,不让我发作。我当时在气头上,对于夏云朵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p>
“你们安静点儿好不好?这里是医院,你们要是打架,出去打去,别在急诊里打,屋里这么多病人呢,吵到别人了,知道吗?”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色厉内荏地对我们说,言语毫不客气。</p>
一个家属翻着白眼从我们边上走过,低声嘟囔着。一定是她把护士招来的。</p>
“出去出去,都出去,一个病人家属边上留一个病人就行了,别站这么多人,”小护士挥舞着手,往外赶我们,“愿意吵的话,去外面吵,别打扰病人休息!”</p>
我喘着粗气,看向轰赶我们的斗鸡眼小护士。江小晨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说:“你,出去,别在这儿吵吵。”</p>
“我不出去,我在这儿看着我姥姥。”</p>
“只能留一个家属,那要不然你们别人出去,别都在这儿堆着。”江小晨说。</p>
舅舅进来了,他瞪了我一眼,没理我,继而对舅妈说:“你出去坐会儿吧,我在这儿陪会儿妈。”</p>
小姨姥姥和表姨拉着舅妈出去了,舅妈依然在发着脾气,数说着我的问题。江小晨看着我们,夏云朵拉了拉我,说,小乐,出去呆会儿吧,大姨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呢,一会儿再来看看。我的情绪缓和了一些,点点头,跟着夏云朵出了急诊抢救室。家人们都在门口,或坐或站,见到我和夏云朵出来后,除了余新凑了过来,谁也没动。</p>
江小晨指了指我,说:“你过来。”</p>
我指了指自己,问:“我?”</p>
“对,你过来。”</p>
我看了看夏云朵,夏云朵问江小晨:“护士,我们带他出去转转就行了。”</p>
江小晨说:“你瞅瞅他那脸。”</p>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只是觉得那里如同贴上了一只烧得通红的烙铁。夏云朵看了看我,瘪瘪嘴,毕竟是我舅舅打的,她实在不好说什么。舅妈坐在边上,和小姨姥姥一直唠叨个没完。</p>
江小晨说:“你过来呀,我给你找个冰袋敷上。”说罢,她扭头就走。</p>
夏云朵推了推我,轻声说:“去跟人家拿个冰袋吧,脸都肿了。”</p>
我跟着江小晨走进了一个半间屋大的小房间,一看便知,这里是护士做输液准备的地方,我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学名是什么。江小晨从冰箱里给我拿了一个很小的冰袋,似乎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她说,你别直接敷脸上,有毛巾吗?我说,谁来看望病人还带着毛巾呀?她说,你家病人有吗?我说,我不知道,要不然我回去看看吧。江小晨说,算了吧,你别回去再吵吵了。我不解地问,我们就是打出脑浆子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干嘛非得拦着我们呀?江小晨白了我一眼,说,废话,我要是不管的话,其他病人家属该投诉我了。我说,谢谢你啊。江小晨没有说不客气,而是给我拿了一只一次性口罩,说,你把口罩对折,垫在脸上,再用冰袋敷,不过敷两分钟就得拿下来缓缓,过会儿再敷,要不然该冻伤了。我又说了一声谢谢。她说,怎么每次都是你呀?我没明白,问,什么意思?江小晨说,最近我们急诊挺太平的,可是每次你一来,就给我找麻烦,也邪了门了,每次都是我值班。我说,第一次我带朋友来打狂犬疫苗那事儿,我得跟你道个歉,确实是我有点儿着急了。江小晨摆摆手,说,那倒没什么,要是我男朋友被狗咬了,我也会着急的。我解释说,那不是我女朋友,那是我一嫂子,我大哥当时有事儿,让我帮忙带她来的医院。江小晨抬起斗鸡眼,看了看我,说,赶紧先把脸敷上吧,这会儿肿起来了。我赶紧按照她说的方法,把冰袋敷在了脸上,再一次向她道谢。</p>
江小晨说:“出去吧,我这还有事儿呢……别再打架了啊,我这儿没那么多富余的冰袋给你用。”</p>
我捂着冰袋走了出来,除了夏云朵和余新以外,其他人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舅妈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我从我的亲人们身边走过,一言不发,毫不斜视,就这么走出了急诊。余新和夏云朵跟了上来,问,小乐,你去哪儿?我说我不想跟我舅舅舅妈呆在一起,去外面抽根烟。</p>
十一月下旬的北京深夜,刮着刺骨的风,仿佛地狱里一样寒冷——我没去过地狱,但是我觉得我离地狱不是那么远。我拿着烟的手很快就被冻僵了,不得不更换一只手。夏云朵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余新紧紧搂着她。</p>
夏云朵说:“小乐,你不应该那么跟你舅舅舅妈说话。”</p>
我说:“我知道自己有错,可是他们呢,一句关心的话都没说过呀,再怎么说,我也是晚辈,是他们的亲人呀……真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亲人甚至都不如我的朋友。”</p>
夏云朵问:“你真的输了好多钱吗?”</p>
我点点头,没说话。</p>
“你为什么要去赌博呀?”夏云朵说,“你舅舅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都不信,觉得你不可能会去学坏。”</p>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赌起来没完没了了,就跟着魔了似的,然后就输了。”</p>
余新说:“那些组织赌博的人都是专门给人设圈套的,你玩儿不过他们,他们都是先让你尝尝甜头,然后就会狠狠地宰你……而你也是,尝到甜头之后,便会觉得赌博是如此的容易,一方面享受它的风险刺激,一方面享受它带来的大量金钱……输了怎么办?‘继续赌,总会有赢的时候’,这是不是你那时候的心态……久赌无胜家嘛。”</p>
夏云朵问余新:“你怎么知道的?”</p>
余新说:“我上中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关于赌博的,那里面写过赌徒的心态……小乐,参与赌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条路上没有调头指示牌,就怕以后你认为做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赌博来的痛快,就怕以后你一有钱就去赌博……赌博赌的不只只是金钱,也许赌金钱只是赌博里面最低级的,一旦参与到赌博当中,赌的就是青春、是感情、是生命……你想想,无论是青春、感情还是生命,哪一样不比金钱珍贵……赌博的道路上没有调头指示牌,但是并不意味着不能调头,只有当你看懂了这是一条不归路之后,认清了赌博真正的危害,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才是最正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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