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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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蹲在旁边，双手捧了清澈透亮的水，小口的喝了，很凉，很冰。索性又抹在头上，脸上……</p>

“还走吗？”绍刚问道。</p>

温言奇笑道：“走啊……你走不动了？说是陪我，哪有隔着几百米陪的？”</p>

绍刚无力的摇了摇头：“我出去，上厕所都恨不得开车进去，哪有这样走过？”</p>

“再往前走的话，就离汪宁坟冢不远了……”</p>

“是吗……”，温言奇搭了凉棚，远远的看了，记忆中的位置似乎就在不远处。</p>

“那就去看看汪宁……”，温言奇缓缓的说了。</p>

多年没来，汪宁的坟冢低矮的都快看不出样子，远远看，就像是草地在这里有了一个大的起伏，而这个起伏上布满了青草，旁边落满了松树上掉落下来的松塔，那一股泉水还在，小了许多，但仍然汩汩的淌出了声。</p>

温言奇伫立在旁边，一时间涌上许多心事，最重的莫过于那一场允诺过的雪。自从作了办公室副主任，每天都在讲话，每天都要答应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这十几年下来，不知道累积多少，有实现的，也有没有实现的，此刻都无所谓，唯一让自己纠结不已的，就是许诺过的那一场雪，要带汪宁去看。</p>

眼前的汪宁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是天上的飞鸟，还是海里的鱼儿，还是草原上的牛羊？</p>

还是，换了一个世界，仍唤作汪宁？</p>

温言奇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疲劳顿时袭来，不禁缓缓的坐在了草地上。</p>

“绍刚……汪宁的墓前怎么没有立碑呢？”</p>

绍刚也坐了下来，轻轻的抚摸了坟冢上的青草，摘去了几片枯叶。</p>

悠悠的回道：“想立来着，不知道该写什么？汪宁之墓还是什么？人在世上走一遭，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立了墓碑，隔些年就会风化，破败。不如就这样挺好，你看这坟头都快看不出来了，再过几年，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她在这里长眠……”</p>

是啊，绍刚说的对，立那么一个墓碑干什么呢？无非是想让人记住，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叫汪宁的人来过。可她离世前留下的遗言，又分明不是这个意思。</p>

她来过这里，温言奇知道，绍刚知道，她的亲人知道就行了。再多的人又与她何干？</p>

换做谁都是一样的，就像身上揣的这个手机，三四天了连个短信的声音都没有，活着已被人忘却，更何况死了呢？再多的希望都变成了奢望，曾经怎么样，都是过往云烟，一场冬夏，烟消云散……</p>

“言奇……”，绍刚道：“你怕不怕？”</p>

“怕？”，温言奇疑惑的问了，想了半晌，回道：“我不怕……没什么好怕的。”</p>

“小的时候没想过能进城里，学上完了，没想过能留在城里。更没有想过能作县委书记，以至于副市长。大不了了，再回来，有什么可怕的呢？”</p>

绍刚笑了笑说：“我想你也不怕！”</p>

“小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我总认为我的胆子最大，汪宁的胆子最小，一个蚂蚁掉落在身上都能吓个半死，你呢……算是中间吧。”</p>

“可现在看来，当属汪宁的胆子最大，她居然连死都这么从容，世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吗？去年体检的时候，我查出了脑梗，说实话，当时怕的魂不守舍，酒都不敢喝了。可过了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就想开了。”</p>

“你说人一辈子图什么？活一百岁和活五十岁有区别么？能留下什么当然好，死之后还有那么几年有人会说起你，留不下什么又有什么呢？就像汪宁这样，能记住她的无非你我两人，可等我们也走了之后呢？终归一切都会归于平静……”</p>

“我越来越相信轮回之说了，也许上辈子就是个牛马畜生，积了些德行，这辈子成了人，可人又有什么好？上学愁，上班愁，嫁娶愁，像明都人一样，活着就开始抢墓地，还没死呢，倒发愁死了之后怎么办？你说可笑不可笑？”</p>

“所以，真若是有下辈子，轮回成什么东西，我都心甘情愿，人都作过，还有什么比人更难作的？”</p>

“想到这里，我就不怕了，什么脑梗、心梗，什么时候梗过去，什么时候拉倒。所以，谭哥再叫我喝酒，我照旧豪饮几杯，不叫我了，我反过来再叫他。”，绍刚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文化，李白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会须一饮三百杯！这小子酒量确实大，我肯定搞不过他，但每次来个十来杯搞翻个谭哥，不在话下！”</p>

温言奇不禁笑了，但笑的有些惆怅。绍刚五大三粗，一辈子大咧咧的人，不知何时也开始相信轮回，放在他头上实在是不伦不类。其实，又何止绍刚，还有昨夜的韩云辉，还有孙立，不都开始纠结于命运之说吗？</p>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老天若是知道，人类刚过五十岁就能洞晓天命窥探天机，岂不是哭笑不得。就像打牌，人看到了老天爷的底牌，自己的牌倒捂的天紧，那下一张牌是出还是不出？其实对人来说，你出不出的又有什么区别，无非你赢了，无非我输了。</p>

再看看身旁默默无言的汪宁，人生其实都如此。最终有一天还会相聚，像绍刚说的，大不了了和牛马一样，人都作了，还有比人更难的么？</p>

温言奇突然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就像是绍刚扯过的那场论道，看见听不见，恰恰就是道，道是什么？不要窥探，就像是月下独坐，心如止水，这个时候，万不能开口讲话，能悟出什么来，都是你的道。</p>

现在再想起云州那些事，长林那些事，竟有些遥远的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州和长林自然是看不见的，明都倒可以看见，可看见看不见的又什么区别呢？无非是你大了些，我小了些，你繁华了些，我简陋了些，你的级别高些，我的级别低些，你出行的时候面前有牌子，我出行的时候上下挤公交……</p>

可最后呢？归于尘土的时候，我连个墓碑都不屑于立，更何况那生前的几寸牌位？</p>

电话响了……终于响了！</p>

上面写着孙立的名字，看了许久，心想，也许韩云辉已经到了云州，见了孙立，知道自己被休息了，电话可以打了。</p>

温言奇突然不想接了，这几天竟似换了一个人生，突然发现，没有手机的吵闹，其实也挺好。</p>

电话又响了，叽叽喳喳的。</p>

毕竟是孙立，温言奇还是接了。</p>

“温市长，怎么样？不来云州看看？”，孙立的声音很空无，像是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p>

温言奇笑了笑说：“去，有时间了就去……”</p>

孙立又说：“我现在上林，老陈正儿八经建了一个厂房，那叫一个大，你怎么也得来看看！”</p>

“你等等啊，老陈同你说……”</p>

“温书记……”，是陈志忠的声音。</p>

“你好，老陈，怎么，油坊扩建了吗？”，温言奇问道。</p>

老陈说：“不是扩建，是新建了，孙书记帮我们签了个长期的供销单子，不新建搞不过来了……”</p>

“哦……那恭喜啊！”，温言奇爽朗的笑了笑。</p>

老陈说：“温书记，你一定要来看看，没有你，就没有我陈志忠的今天，也没有上林的今天！”</p>

温言奇忙说：“老陈不能这样说，还是你们自己能干、敢闯……”</p>

老陈顿了顿说：“温书记，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这几天想给你打电话，他们又说打不得，怕影响到你……”</p>

“今天孙书记来了，我问能不能打，孙书记说打！怎么不能打？谁胆子大还管得了我给你打电话？这才拨了你的号码……”</p>

温言奇答应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p>

老陈说：“温书记，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们都会记得你。别的我也不说了，我在上林给你看了个地方，离我家不远，你若是退休了，就到这里来，这里你熟悉。我陪你种种菜，溜溜弯，扯扯蛋……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上林，我说话算话！”</p>

“好……好……”。温言奇悲从心来，感慨的说：“等我退休了，一定去，位置盯好，别让别人抢了！”</p>

孙立又接过了电话小声说：“那个养老院让我给停了！”</p>

“停了？怎么停的？”温言奇忙问。</p>

“我找了省林业厅，给我自己弄了一张破坏森林资源的责令通知书。要求县政府作出书面检查，并立即停止施工，恢复原状……”</p>

温言奇听的瞠目结舌，孙立居然还能这样干？自己把自己给罚了！</p>

“能行吗？”</p>

孙立满不在乎的说：“咋不能行？省林业厅发的整改通知书不算数吗？这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值了，你好好的海棠峪能让这些狗日的毁了？我答应，老陈都不能答应！”</p>

“好好，那就好，他们会不会给你找麻烦？”，温言奇忙问。</p>

孙立道：“管球他的，老子在一天，他们就别想在这动一砖一瓦！”</p>

“你见韩云辉没有？”温言奇问。</p>

孙立道：“韩云辉？没见到啊，怎么了？”</p>

温言奇忙说：“没事……没事。”</p>

合上了电话，温言奇呆愣了许久。</p>

绍刚听的真切，说：“言奇，你这十几年没白干，云州老百姓还能给你打电话，说你一声好，值了！”</p>

“值吗？”，温言奇认真的问了绍刚。</p>

绍刚眼睛一瞪道：“老百姓给你打电话哎，又不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还不值吗？”</p>

温言奇一笑道：“值了就好”，又拉了一把绍刚说：“起来走！”</p>

“去哪里？”绍刚莫名其妙。</p>

“我带你去云州看看！”</p>

温言奇又走在了前面，下山的路，省事省力，大步流星！</p>

全书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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