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冬·深海之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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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去了游乐园，但是这次旅行我没能参加，我真心觉得很遗憾。</p>

一个人在家，同事都去看雪山了，我百无聊赖，又不用上班。转眼间，冬天又快来了，我对以前的事情却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刚刚苏醒的那段时光。就好像，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往哪里去。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去楼下走走。</p>

秀水的冬雨冻得刺骨，我并不怕冷，但我看见滚滚蜷缩在屋檐底下，很可怜。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抱起它，亲昵地在它的颈窝处蹭了蹭：“小猫咪，去我家玩一下？”</p>

滚滚细细地叫了一声，我当它同意了。</p>

……把它抱上楼，我才发现这猫也着实不轻。我把它放在沙发上，去弄了点猫粮和水，回来一看，小家伙就不见了。</p>

“滚滚？”</p>

“滚滚——！”</p>

奇怪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见了？</p>

我一边呼喊它一边在各个房间寻找着，可就是不见它的踪影。窗外，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声几乎令人喘不上气。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划亮了整个阴沉的天空，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响仿佛就打在身边，要把我的耳膜震破。</p>

滚滚会害怕的！</p>

我正要加快脚步，一声尖锐凄厉的猫叫从仓库内响起，我立马跑过去，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p>

不好！变压器安装在仓库附近，他们的房子又在高层，避雷装置失效了？！</p>

我冲进仓库，眼见火焰已经燃起，窗帘快被烧完了，幸好仓库里可燃物不多，所以火势不大。我迅速去拿了之前买的灭火器过来，对准火焰根部一阵猛喷，终于将他扼杀在了摇篮里。</p>

与此同时，猫叫声从身后响起。我惊喜地回头一看，发现滚滚早就跑了出来，毫发无损。我把它抱起来转了两个圈，长松一口气，放它去吃东西了。</p>

待我回头收拾被烧毁的东西时，发现好巧不巧，那起火点就在未尘的宝贝保险箱附近。本来这箱子是没那么容易着火的，但由于雷击点太近，这铁箱子竟然熔化了一些，露出一角完好无损的纸张。</p>

我不想窥探未尘的隐私，但我必须整理这些东西，于是我抱起了铁箱子，可上天注定要让我知道些什么，一张纸飘了出来，落到了地上。</p>

我的心忽然开始被压缩，好似有一根奇异的线连接在了我和这张纸之间，逼迫我把它捡起来。我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屏住呼吸，机械地，鬼使神差地放下保险箱，拿起那张纸，就像那次我在科研所触发警报一样。忽然，我看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陈扬。我的心开始剧烈地动摇。</p>

这是与我有关的文件，被未尘珍重地放在仓库里，它一定很重要。这是我的病历吗？是我为什么变成植物人的原因吗？是我的简历吗？是我的身份信息吗？</p>

是……我喝营养液，准时在十一点入睡，未尘屡屡欺骗我，没有身份证的原因吗？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p>

我有一种预感，所有的答案，都可以在这张纸上得到解答，所有的谜团都将迎刃而解。可我深知这不会是什么美满的答案，如若不然未尘不会一直瞒着我，总是露出那种复杂的，心虚的，愧疚的，怜悯的，疑惑的，疏离的眼神。</p>

有时候他看着我，不像在看一个学徒，不像在看一个朋友，更不像在看一个同事，反而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p>

他观察我，控制我，又爱护我。</p>

我的手开始发抖，把这张薄薄的纸捏皱，却还不敢将目光落下。</p>

真相真的重要吗？</p>

我的余光诚实地回答了我：重要。它缓慢地，扫在了纸头上。</p>

但就这么一下，我的心猛地坠下去，遍体生寒，眼前模糊地再也看不清字。</p>

“仿……生……人。”</p>

我僵在原地，半天感受不到我的呼吸。</p>

秀水市科研所仿生机器人研究资料，姓名：陈扬，编号：812，研究者：未尘。</p>

就这么一行字，逼的我丢盔弃甲，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但我似乎被人操控了，如提线木偶般接着往下读了下去。</p>

但剩下的专业术语我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仿生人这三个字宛如恶魔的低喃，世间最恶毒的魔咒萦绕在我耳边，叫我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p>

良久，我才鼓起勇气把这张纸读完。时间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我所有的详细参数和发明过程几乎都记述在了这里。但我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仿生人！</p>

未尘创造了我？可笑，太可笑了！我明明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苦痛与美好，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我怎么会，怎么会不是人呢？！我迷茫地跌坐在地，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脑子里浮现出科研所的画面，还有那个号码牌：812室。</p>

我怎么能是机器人？！</p>

我颤抖着爬去沙发上打开了手机，拨打了未尘的电话，听着欢快的铃声，只觉得刺耳无比。我听到的是什么？是声波。我在用什么聆听世界万物的声音？我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我根本就没有感情？！</p>

电话响了几十秒，那头突然接通了，未尘带笑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喂？陈扬？怎么了？”</p>

我感觉自己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p>

“喂？打错了吗？”</p>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我才沙哑道：“打……错了。”</p>

“怎么了？在家太无聊了？”</p>

“没有……挂了。”</p>

我汇聚了全身的力气，才摁断了电话，接着打开了浏览器，搜索了“未尘”，第一个推送的视频标题，便是仿生人。</p>

我点开进视频，听到阵阵掌声，看见未尘意气风发地穿着白色实验服，落落大方地站在媒体面前，笑容自信。</p>

他说：“是的，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仿真机器人。他拥有姓名，拥有高超的智力和令人望尘莫及的身体素质，皮肤的触感与真人无二。他拥有古希腊雕塑般的身材和最为深邃俊美的五官，以及令人沉醉的嗓音。他的一言一行和你们每个人一样，甚至更为风度翩翩。他拥有人类最为看好的品质：忠诚，真挚，热忱，开朗，谦逊，宽容，体贴，平和。宇宙之中，我敢担保，没有哪个人会讨厌他。除了没有思想与情感外，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p>

我抓不住手机了，它“砰”的一声掉在了沙发上。可视频里的声音仍然在回响，那是一个记者：“眼前的这位是秀水市最为年轻有为的人工智能专家。未尘和他的团队研发出了目前世界上最为先进的仿真机器人，这代表了人工智能领域的尖端水平……”</p>

声音一转，另一个记者的声音代替先前的响了起来：“近日，812号仿真机器人被宣布强制休眠。它的行为出现异常，偏离了团队所设定的程序，逐渐崩坏，失去控制。未尘和他的团队感到非常遗憾，这项研究被迫中止……”</p>

视频的最后，记者说道：“这项研究是未尘和他的团队毕生的智慧结晶，我们都诚挚地盼望着812号机器人‘陈扬’苏醒。”</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苦笑了一下，想哭出来，想肆无忌惮地咆哮，想疯狂地大笑，可是我根本掉不出眼泪，也笑不出来。我终于跟这个世界隔离开。</p>

原来我真的是未尘的“得意之作”，所以他才那么紧张我，又懒得跟我解释那么多。我生来就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我的身体里是齿轮，是螺丝，是仿真器官。我智商超群，我应有尽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我独独没有一颗心脏。</p>

那我现在在干什么？！</p>

机器人为什么会痛？机器人为什么会思考？机器人为什么会悲哀如斯？！</p>

我分明就是一个人！</p>

他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他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他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p>

我扔下手机和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科研所。它关着门。没关系，我几下子暴力破坏掉锁，什么疼痛都没有。</p>

812室很好找。我关掉电闸，又拿了台电脑黑进安保系统，整个秀水研究所的电力系统也瘫痪了，没费什么劲，我闯进了812室。“轰隆……”铁门开了。</p>

看清里面的景象后，我猛地退了一大步，不可置信。</p>

里面全都是我。</p>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甚至连头发的弧度都一样……</p>

我……只是众多失败品里最成功的那个。如果，如果我没有醒来，我将与他们站在一起，与冰冷为伍，与黑暗为友，不可能看见未尘的笑，不可能坐上未尘的车，也不可能和未尘一起……坐上摩天轮。</p>

我突然荒诞地觉得，我是幸运的。</p>

我是最特殊的那个。</p>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感受痛苦。</p>

门外，警报声响了起来，我却一点都不害怕，只感到万念俱灰的麻木。我转过身，面对着警察，笑了一下，随即突然闪过几个人的包围，打退了几个要擒制我的警察，抢过警车，“砰”的一声关上门，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冲海边疾行而去。</p>

人们的惊呼声和警察的威吓声我都听不见，只有车外的风声是真实的。它划过我的骨头，推动我的齿轮转动，直把我推向更遥远的地方。</p>

行至断崖，我踩了刹车，不疾不徐地站到了悬崖边上，紧跟其后的警察包围了我，惊恐地喊道：“不要激动！”</p>

我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警察叔叔，你们不要害怕，我死了也没关系，连户口都不用销。”</p>

“而且我没那么容易死。”</p>

“你说什么傻话呢小伙子！人的命只有一条！你爸妈在哪里？！”</p>

“但是我不是人啊。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不是血肉之躯，你们用枪射击我，都不会杀死我。”</p>

“真是疯了。你，你从哪里跑出来的？有什么事…………”</p>

我不想再搭理他们，转过身看着傍晚的大海，大雨落下时如沸腾一般，美成疯魔。</p>

突然，我感受到了他们的靠近，于是吼道：“别过来！我马上就跳！”</p>

闻言，他们不敢再前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