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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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挤在人群外围，只是哭泣着说不出来话。</p>

这时，柳静凑到了床前俯下身子哭泣道：“俺娘，笑笑再过六个月就生了。前阵子到医院托人查了，是个女孩，名字都取好了就叫笑笑。娘，你睁开眼再挺几年，看看你外孙女出生……”</p>

柳静说着说着就哭得说不出话，只是嘴里一直不停复述着“娘，娘”。</p>

就在这时，外婆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然后把手放到柳静的肚子上摸了摸。</p>

见到这感人的一幕，围在外面的街坊亲戚纷纷感慨着，说外婆有福气，子女们都这么孝顺。</p>

他们或是感慨，或是伤心地哭泣，陈冰小小的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十分压抑。</p>

等柳静和外婆温存一会后，柳月又抱着自己来到了外婆面前。</p>

“娘，你睁开眼看看你外孙，你看，长得多喜人啊，眼睛跟眉毛，跟你特别像……娘，你睁开眼睛看一看……”</p>

外婆浑浊的眼睛渐渐睁开了，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不复往日里的精明，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雨后泥潭里的水一样，在慢慢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点。</p>

同时，陈冰又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宠溺，那是只有在看到自己孙辈时，才会流露出的眼神。</p>

或许，陈冰想到自己能为外婆做些什么了。</p>

正当柳月准备抱着自己离开时，正当外婆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睡着时，陈冰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磕磕巴巴地说道：“姥，姥姥……姥姥。”</p>

他的声音虽然小，却清晰地传入整间房子，以及，每个人的耳畔。</p>

“好好好，好孩子，你刚刚说什么吗？再说一遍！快，再说一遍！”</p>

在众人，以及外婆期待的目光下，陈冰再次张开了嘴，大声地说道：“姥姥！”</p>

对于外婆这摊即将干涸的泥水而言，陈冰的话就像是一场晴天细雨，将她油尽灯枯的生命又点燃起新的火焰。</p>

陈冰只见她浑浊的双眼里流出滚烫的泪水，拼了命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捏了捏。然后费力地张开嘴，一字一顿地回复道：“乖，孙孙，姥，姥也，舍不得你……”</p>

陈冰又叫了几声姥姥后，就随着母亲以及其他的人离开了这间屋子，只留下外公一个人陪着外婆。这或许是这儿的习俗，又或者是外公想这么做。总之，现在他们两人独处了。</p>

听母亲说，外公和外婆是一个村子里长大，而且两家还是对门。长大后的一天，外公喝醉了酒，一个人提着喝剩的酒就跑到了外婆家提亲。外婆的父亲让他滚蛋，等明天酒醒了再来。然后，外公就成了外公，外婆就成了外婆。他们婚后生了四个孩子，退休后也不跟哪个孩子住，就两个人一起住在结婚时新建的小土房。</p>

这六十多年如一日，他们从未缺席过对方的哪段岁月。而现在，他们却要天人永别了。</p>

半个小时过后，外公低着头，独自一人推开房门。</p>

此时是八月早晨的五点整，天蒙蒙亮。清晨的鸟鸣和晨光一起点洒在他苍老的脸上。当他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锁向了他。</p>

外公默默地看向自己，然后又看向抱着自己的大女儿，缓声说道：“你娘她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