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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承光目光灼灼地盯着梁示崇,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破绽,好笃定自个儿的答案。</p>
梁示崇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p>
模棱两可的话,却让魏承光捕捉到真相的蛛丝马迹。</p>
他立时火气冲天,猛地一跺酒杯,颤巍巍站起身,直指对方鼻梁,高声咒骂,“梁示崇,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啊!是要遗臭万年的!百年之后,世人都要戳你脊梁骨骂你!”</p>
万般悔恨涌上心头,为何他没能早一些怀疑齐王与贤妃,只要早一些,他便能扭转局面。</p>
“我助纣为虐?何为纣?”梁示崇抬首望他,略微浑浊的眼中充满可笑不屑,“中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京十道四十六府,万万生民,你以为是谁在筹谋?我告诉你,首辅的位子是我在坐!你魏承光也配说我助纣为虐?你一个太师,只知吟经诵典,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p>
无需百年,现在就有世人在戳他的脊梁骨骂,但那又如何?</p>
至于是不是遗臭万年,他就更不在意了,生前哪管身后名,死都死了,要那身后名来做什么?</p>
是非功过,后世人爱怎么评说怎么评说。</p>
魏承光天真地以为齐王是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简直大错特错,若真那么好对付,他就不会什么都查不出来。</p>
“你若知道真相,打算怎么做?告到陛下那里,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好让宋钊做太子?我告诉你…”</p>
梁示崇冷笑道,“这天下姓什么不是姓,太和殿上的位子谁坐不是坐,我要的是安生,要的是有活头,天下百姓要的也是安生,也是活头,你去问问那些人,看他们关不关心将来登帝位的人是谁!”</p>
“诡辩!”</p>
魏承光怒目以对,抖须斥骂,“你那些尽得你真传的学生,尸位素餐、搜刮民脂时怎么不想想底下百姓要的是安生活头?!你残害忠良时怎么不说百姓要的安生活头?!你帮齐王,还不是在助纣为虐?!”</p>
“你装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模样,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世人谁不知你梁示崇大奸大恶!”</p>
“魏承光!我谁也不帮。”</p>
梁示崇眸中露出少见的凶狠,冷笑质问,“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说我残害忠良,难道治罪程勖时陛下没点头?你们这些正直文臣那时怎么不站出来以命相搏?</p>
人都死透了,事后假仁假义有什么用?况且死的不过是推出去的一颗弃子,你这么义愤填膺,当初怎么不自己跳出来顶罪?”</p>
天佑四年八月,河西两府大旱,颗粒无收,时任户部右侍郎的程勖被派去赈灾,然而刚赈灾回来就被人诬告贪功冒进,直指其拿着赈灾款与粮商勾结敛财。</p>
天佑帝大为恼怒,当即下令处死程勖,程勖之妻当夜就在家中自缢而亡。</p>
可这还没完,其子程云飞一家五口也全部入狱,从地方押送回上京审问,后程云飞及其二子被判流放,其妻不堪折辱在狱中一头撞死,唯剩一幼女被充入教坊司习乐曲。</p>
事后清算程家家产,并未找到敛财的铁证。</p>
安知粮商实则早与河西道的官员沆瀣一气,故意哄抬粮价,眼见灾民吃尽树皮草根,就等着粮食救命,程勖无奈咬牙购粮,兜兜转转,粮商聚敛的钱财落入景王派系的腰包。</p>
梁示崇继续道,“逢年过节,你学生送你的孝敬还少吗?送礼名单,我那儿正好有一份,且拿出来对对,看看你那些在各地做官的清正学生是哪儿来的家底送厚礼。”</p>
“还有,你儿子在渭西难道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你那被赐死的女儿就没沾半点好处?你老家的千亩良田又是从何而来?你以为那些东西不挂在你名下就与你无关?掩耳盗铃!抄你家产的账册送到陛下手中时,你猜他是何反应?”</p>
“先帝在时,大力推行国策新政,你的那些好学生不也是一样搞小动作,谋私利?你自诩清正高尚,到头来,又与我有什么分别?我梁示崇敢做敢认,你魏承光呢?”</p>
梁示崇不紧不慢站起身,平视着他,满眼嘲讽,语带讥诮,“你可知这世道最容不下的,便是尔等这种自诩清正廉明之人,做尽小人事,还想留清名,哪有这等便宜事。”</p>
魏承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满脸褶皱瞬间胀红得吓人,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被无情扯下遮羞布后的难堪赧色,先前的气势在一声声诘问中颓败下来,像被抽干精气,他忽地无力瘫坐回石凳上,怔怔不语。</p>
他历经三朝,欢度几十载,什么风波都经历过,唯独没经历过底层的痛苦与挣扎,似乎早已忘记少时的憎恶和底线。</p>
究竟是世间名利场,迷失路人心,还是他本就是那样不堪的人?</p>
梁示崇居高临下睨着他,丢下最后一句,“魏承光,你说我虚伪,依我看,你比我虚伪百倍不止。”</p>
春风起,万物生,橹荡清波,光斜燕飞。</p>
码头上的百姓依旧忙忙碌碌。魏承光带着满腹痛苦登船,踏上南回永州的归途,梁示崇的车驾驶回内城,仍做内阁的首辅。</p>
宦海继续沉浮,等着下一个翻船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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