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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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琅漏夜前来也是为了告诉她英国公的事，她怎么会生气。宜宁反握住他的手说：“这也没有的。现在赶路不方便了……不然你还是留宿客房吧，我让丫头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p>

程琅听到才释然了些，嗯了一声：“我明日正好要去上朝，卯时就要起床。”他又接了一句，“你可不要被我吵到了。”</p>

宜宁叫了珍珠进来安排，跟程琅告了别，她已经很累了，回了东园几乎就是倒头就睡。</p>

但皇城外面，有家茶寮的灯还亮着。</p>

徐渭很喜欢这家茶寮的毛豆。要他说，别家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来。罗慎远尝过几次，觉得也没什么不同的。不过只要徐阁老高兴就好。</p>

所以商议事情也总是在这家茶寮里。破旧的茶寮被官兵围着，外面放的一口大锅腾起水气，往来的人一看就知道，徐阁老又在这儿吃毛豆呢。</p>

后来见徐渭常来，有人干脆给茶寮的店主捐了点银子，让他把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好好修修，免得徐阁老吃毛豆吃得不舒服。店主拿了银子果然办事，这屋内铺了樟木地板，刷了桐油漆，摆了几个官窑的青白釉梅瓶，有点那么个意思。</p>

徐渭正对着罗慎远坐，旁边坐的是杨凌——今年殿试的时候他考了二甲第三，也被徐渭收入门下了。罗慎远看过此人的文章，觉得比榜眼王秋元写的还好，才华横溢，见解独到。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得了个二甲第三，不过徐渭把他从翰林院提了出来，让他跟着自己做户部给事中。</p>

杨凌为人很谦和，却又不卑不亢的。即使罗慎远跟他是同科进士出生，罗慎远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他却还是个七品给事中，他在罗慎远面前也不露怯。笑着给他敬酒说：“罗兄，你我同是徐大人的门生——你看给徐大人剥毛豆这个事，咱们谁来？”</p>

话是这么说，一盘毛豆已经朝罗慎远递了过来。</p>

几位在场的大人皆都笑了，徐渭也笑着说：“好你个杨凌，竟然敢打趣我！”</p>

罗慎远面色不改，接了杨凌递过来的一盘毛豆：“给老师剥豆，学生自当要做。”说完卷了一卷袖子，就开始给徐渭剥毛豆了。</p>

那双写字的、带着薄茧手下，青莹莹的、香喷喷的毛豆一粒粒掉入了盘中。</p>

徐渭不知道对这两人说什么是好，旁边的大人们都是哄堂笑。户部侍郎拍着罗慎远的肩道：“杨凌你可看好了，得跟着罗大人学学！不然怎的你才是七品，罗大人就是四品了——他这剥毛豆的速度都比旁人快！”</p>

徐渭笑得有点肚子疼，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学生有点人情味了。他摆了摆手：“别扯远了，才说了慎远的擢升之事，再来说平远堡那事。”他正色了起来，“我看这当中事事都透着蹊跷。慎远，你不是派人去了平远堡查探，你的探子可有什么消息？”</p>

身为大理寺少卿，有些事不好明面上派人去做。罗慎远就在暗中养了一批人专门干这个。他放下了手里的毛豆，拍干净了手说，“我的探子来信说，平远堡的确有场大战。但是伤亡的三万大军——却是有蹊跷的，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尸首，虽然穿的是我方的甲胄。但是翻看之后发现，其拇指有茧、腿侧有伤，皮肤黝黑。应该不是汉人，我看了他们的信，推测应当就是瓦刺部的人。”</p>

“你是说，我军的实际伤亡应该没有三万？”有人好奇地问，“那剩下的这么多人呢？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p>

罗慎远说得太过离奇，徐渭也觉得蹊跷：“——这如何说得通。可见到魏凌的尸首了？”</p>

罗慎远摇了摇头：“要是见了魏凌的尸首，那就说不通了。”</p>

杨凌听懂了罗慎远的意思，有些惊讶：“你是说——魏凌没有死？”</p>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罗慎远从来都不会把话说得太绝对了，“见了尸身才能说他死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兵部已经派了左侍郎肖左云前去宣府，宣府现在又增了兵力，还有陆嘉学的副将在，边关应该是稳固的。”</p>

说到这里，有人倒是感概了一句：“要是英国公真的死了……戎马一生的落到这个下场，倒也是可怜。我听说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要是魏凌真的没了，魏家因此败了也说不定。”</p>

罗慎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p>

“朝上陆嘉学也没有为他求情。”又有人说，“他倒是够无情的。”</p>

“他的确该屹立多年不倒。”罗慎远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手里剥好的毛豆碟递给了徐渭。</p>

等从茶寮出来，回新桥胡同的途中，罗慎远问轿外的人：“英国公府近日可有信来？”</p>

“刚来了。”外头的人说，“小的放在您书房里了。”</p>

罗慎远嗯了一声，等轿子到了新桥胡同的胡同口，他才看到有辆马车停在他家门外。</p>

是孙家的马车。</p>

马车上被丫头扶着下来一个人，她抬起头的时候看着罗慎远：“慎远哥哥，我一直在等你。”</p>

夜里太凉，罗慎远请她进了前厅。他吩咐丫头给她上了姜茶驱寒。孙从婉捧着手里的姜茶，突然有点想哭。</p>

罗慎远其实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只要他愿意，他能够对别人非常的好。</p>

原来他刚到京城来求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能注意到别人的一言一行，别人的所求。她读书读得心不在焉，他就猜到她发小的小表妹要来看她，提前让她下学。她叫丫头端热水进来续茶，他就知道是自己讲得枯燥了，然后转了话题。她觉得他非常的体贴，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这个人非常的敏感，或者天性的擅长注意别人。</p>

也许这就是智多近于妖，擅于推断，因为她联想到后来罗慎远做的事之后，真的不寒而栗！</p>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孙从婉说，“我就觉得你非常的特别。你立在我父亲书房外那株墨竹旁边，抬头看竹子的长势。别的门生都进来给父亲请安，你却是父亲亲自出去迎接，我才知道你就是北直隶的少年解元郎罗慎远……”</p>

“你出来的事你父母知道吗。”罗慎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孙从婉是当大家闺秀娇养大的，这么晚了，家里不可能只让她带几个婆子就出门。她应该是自己跑出来的。他站起了身，叫了人进来，“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吧。”</p>

“我一定要说！”孙从婉的眼里全是泪水，她站起身说，“罗慎远，你听我说完！”</p>

她的母亲知道了罗慎远做过的事，气得发抖。拉着她去找父亲，要请了人去罗家退亲，她哭着说她不答应，被怒火攻心的母亲痛骂了一顿，把她关在房里不要她出来，孙从婉却偷偷地跑了出来，她就是想亲自问问他，让他把事情讲清楚。</p>

她就是想弄明白而已啊。明明两个人都要定亲了，明明就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为什么，罗慎远要这么对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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