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不要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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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命赔给我？</p>

天上有天上的斗争。</p>

地上也有地上的反应。</p>

刚刚气血上涌、怒极而晕倒在地的谢彰, 忽然睁开了眼睛。</p>

“阿昌！”</p>

他一把握住妖仆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p>

“老爷！”阿昌看着谢彰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一痛，愤恨道, “老爷放心, 我舍了这条命也要护老爷周全！”</p>

阿昌是谢彰的妖仆，忠心耿耿陪伴了谢彰五十年。谢彰亏待谁也从未亏待他，五十年里的无数风浪只是让两人之间的信任日益增强。</p>

谢彰今年五十九，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他保养得宜、注重养生, 又身处高位, 看着与四十许人也差不多。</p>

可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变得灰败枯槁；平日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下去, 唯有两只眼大大地瞪着。</p>

“阿昌, 你听着。”他声音沙哑，透出一股狠意, “我有事要你帮忙。”</p>

他声音压得很低, 却仍引起了看守者的注意力。</p>

王玄转过身，狐疑地盯着他。</p>

这位年轻的将军从始至终都参与了谢九的计划。现在局势明朗，他也摇身一变，从诸位贵人的守护者变成了看守人。</p>

“谢公有话, 不妨直说。”他语带威胁。</p>

他父亲王六老爷见这个私生子如此嚣张，不免愤愤：“王玄，你……”</p>

王玄视若无睹。</p>

谢彰投来一瞥。他倚着妖仆，坐直了身体, 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p>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神的衰败，但就因为情况糟到了极点，他反而能镇定地抓住最后一条退路。</p>

“我谢彰再落魄，也是九郎生父。便是下一刻丧失性命，也是你能折辱的？”他冷冷斥道，“要折辱于我，便叫谢九他自己来，也好将他不肖的名头坐得更实一些！”</p>

噌啷——</p>

玄甲拔剑出鞘。</p>

这些玄甲是硕果仅存的几名，因为没有参与结阵，故而从刚才修仙者的攻击下逃出一截。</p>

与之相对，世家众人身边的妖仆也都显露真容，与之冷冷对峙。</p>

妖仆与主家性命相连，没有背叛的余地。</p>

王玄犹豫再三，挥手示意玄甲收起兵刃。</p>

在他的理解中，谢九之所以煞费苦心设了这一惊天之局，一来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地将修仙者扯进来，二来是为了在半年时间里慢慢收拢势力，避免仓促起事后一片混乱的情形。</p>

三来……也是为了避免子弑父的人伦惨剧。若背了这个名头，九郎日后做得再好，恐怕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p>

否则，一开始拿到蝴蝶玉简后便可直接讨伐谢彰等人，何必绕一大圈子？</p>

因此，王玄也决不能对谢彰等人私下动粗，反而需要礼遇有加。</p>

这就是人道讲求的“礼法”。</p>

于是，年轻的将军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公说笑。”</p>

谢彰不再理他。他死死揪住妖仆的手臂，贴近对方的耳边，以最低的声音说：</p>

“阿昌，拿着。”</p>

一枚袖珍的白玉虎符从他衣袖中悄悄滑出，塞进阿昌手里。</p>

妖仆神色一怔，旋即了然。他不动声色地抓住虎符。</p>

一点寒光出现在妖仆指尖。</p>

谢彰双眼亮得诡异。他看着阿昌，微微点了点头。</p>

寒光刺破了谢彰的指尖。</p>

谢家家主的鲜血浸入了虎符。</p>

阿昌的妖力一点一滴流入白玉虎符的双眼。</p>

无论是他还是谢彰，脸色都逐渐变得苍白。</p>

而白玉虎符的双眼，却渐渐染上了血红。</p>

在妖仆衣袖中，白玉虎符的腹部亮起了一朵白莲的虚影。</p>

而高空之中，有不止一个人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p>

谢彰能感觉到生机在飞快离他远去，让他本就衰败的精神变得更加虚弱。</p>

可是，他却露出一丝微笑。</p>

他心想，九郎，你可知道世家的计划已经进行多少年了吗？</p>

远不止一百年。</p>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几百年才能出一个修士。</p>

有的种子也要蛰伏上百年，才能真正发挥作用。</p>

……</p>

王玄能想到的，谢蕴昭也能想到。</p>

她还能想到更多。</p>

谢九和沈佛心密谋半年，无非是为了收拢权力，完成平京大权的平稳过渡。</p>

以蝴蝶玉简搅动风云，引得世家暗中出手；同时以大阵蒙蔽时间，令谢彰等人毫无顾忌地出手，从而将阴谋暴露在修仙界眼中。这样一来，谢九接过大权就是名正言顺。</p>

还能防止修仙者出手干涉平京风云。</p>

修仙界远离凡间世俗，但修仙者又来自凡间世俗；灵石矿脉、灵植草药，还有红尘炼心、天地运势，种种修炼资源、大道感悟也与凡间息息相关。</p>

保不齐就有大能修士出手，令谢九等人的计划功亏一篑。</p>

所以，要完成这个计划，拉拢修仙界的大能修士是必须的。</p>

谢蕴昭仰起头。星河璀璨，永恒不息；星河中的列位修士，也似站立于时光长河之外，淡看人世间风云起落、代代更迭。</p>

“掌门师叔。”</p>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p>

“敢问谢九和掌门师叔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师叔千里迢迢为他掠阵？”</p>

天上的修士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北斗的掌门。</p>

“阿昭，你误会了。”掌门优哉游哉，“是我得知了世家的种种恶行，深觉不能纵容，又恰好谢家九郎有义愤之心，我便顺水推舟。平京的事便由平京自己解决，我哪里谈得上掠阵？”</p>

“不过是大义所在、人心所向罢了。”</p>

“那么，我的仇呢？”谢蕴昭的声音平静极了，“他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向，我亲人冤死的魂魄，这些年里因他而死的无辜的魂魄……又要去向着谁？”</p>

“死人不配谈人心吗？”</p>

掌门身上的鹤氅被夜风吹得微抖。他抬手掠过散落的长发，年轻的容颜没有半分千年的沧桑。</p>

他说：“你说亲人被他害死，可有证据？”</p>

天上地下，无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p>

是啊，谢彰等人的恶行有蝴蝶玉简为证。</p>

她的仇恨又铭刻在何处？</p>

谢蕴昭看向谢九。那个人身上蒙着一层干净的光，好像从未沾染尘埃与血污。</p>

她依旧很平静：“我能以道心发誓。谢九，你敢发誓么？发誓说我亲人的死与你无关，发誓蝴蝶玉简中的种种恶行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p>

谢九也看着她。他的目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p>

“无关……自然谈不上。”他淡淡说，“泰州谢氏与平京谢氏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故而泰州谢氏横遭意外，我却帮不上忙，当然不能说毫无干系。”</p>

谢蕴昭动也不动。</p>

谢九又道：“家父等人为祸一方，我纵然不齿，可身为人子，我也并未尽到劝谏之责，因此深感惭愧，不敢说无关。”</p>

不敢说无关……</p>

“哦，原来是这样。”</p>

也许是夜风太冷，也许是星月光辉太冷；在这盛夏的满月之夜里，谢蕴昭竟浑身发冷。</p>

却还能笑一声：“这么说，是我误会了嘛。”</p>

她平静至极：“和白莲会勾结、掠夺凡人灵根的是谢彰他们，不是你，是不是？”</p>

谢九说：“不错。”</p>

“你也没有杀死……或者指使谢怀杀死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p>

谢九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澄澈也更平静。</p>

“是。”</p>

上头的北斗掌门轻轻拍手：“看来一切都是误会，这不就解开了？”</p>

谢九身边站着沈佛心。他垂目诵佛，只道一声：“无量寿佛。”</p>

“师妹……”</p>

谢蕴昭回过头，对卫枕流一笑：“你瞧，师兄，原来是我误会了啊。”</p>

剑修微微蹙着眉，眼神担忧。</p>

“这偌大的平京城里没有我的仇人，那些恶贯满盈之辈也已经伏法。至于我么……我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大好人，掌门师叔，你说对不对？”</p>

“正是如此。回去给你论功行赏，相信冯师弟也会十分高兴。”</p>

北斗掌门本是站在仙鹤背上，现在他却跪坐下来，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揉了揉仙鹤羽毛。</p>

他微笑道：“所以，阿昭，不要做傻事。”</p>

“掌门师叔说笑了，我怎么会做傻事呢？我从来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p>

谢蕴昭笑得更灿烂。</p>

她还站在高高的莲华台上。刚才她登上高台，以为自己即将公示一场丑恶的阴谋，却没想到阴谋背后还是阴谋，而她只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棋子。</p>

有人问过棋子是什么感受么？</p>

这座华丽的、充满正大光明之意的莲花高台，忽然变得极度令人厌恶。</p>

她一点不想再站在这里。</p>

于是她往前迈出一步。</p>

五火七禽扇浮在空中，稳稳载着她。</p>

身后一声轰鸣——是师兄拔/出龙渊剑，斩断了整座莲华台。</p>

谢蕴昭没有回头。她在飞向地面。</p>

飞向谢怀。</p>

谢怀没有灵根，只是个瘦弱的凡人。从高处看去，月光里的谢怀更加瘦弱得像一只蚂蚁。</p>

谢蕴昭停在谢怀面前。</p>

谢怀有些畏惧地看着她，退后一步。他心口的伤势已经包上白纱布，只微微地渗出暗红的血迹。</p>

“阿兄！”他忍不住说。</p>

谢九自月光中降下，却被卫枕流拦住。</p>

朗朗夜空里，掌门再度发话：“枕流，阿昭。不要做傻事。”</p>

“我不做傻事。我只想问她一些问题。”</p>

谢蕴昭朝谢怀走近。</p>

她走一步，谢怀退一步。</p>

谢蕴昭平静得可怕，而谢怀的神情益发慌乱。</p>

“谢怀……还是你更喜欢被人叫谢妙然？”她说，“你记得自己曾杀过多少人吗？”</p>

谢怀脚下踩到一块破碎的瓦砾，是刚才交手时被打坏的。</p>

他紧紧握着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p>

“不知道？你没杀过人么？”</p>

“没……”</p>

迎着谢蕴昭的目光，谢怀突然吐不出一个字。</p>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上方。</p>

但谢九在和卫枕流对峙。一个黑衣肃穆如夜色，一个白衣清朗似昼光。</p>

铮——</p>

太阿剑出，焰光亮起。</p>

光照亮了谢蕴昭的眼睛，也照亮了谢怀苍白的脸。</p>

“我始终记得，七年前有人将我从外祖母的灵堂前生生拖走，嘴上却说平京的亲人要照顾我。他们在路上喝酒说笑，说要是外祖父识相点，就不会有横死的下场。他们说自己是怀少爷的属下。”</p>

剑刃是灼热的，贴在谢怀的脖颈上。</p>

“此后我隐姓埋名，不敢回乡。有几次我在通缉令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画像，就知道你们在找我。”</p>

谢蕴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好似自言自语，也好似冬日雪花缓缓飘落。</p>

但夏天哪里会有雪花？若是六月飞雪，那只能是冤魂的眼泪被怨气凝结成了冰。</p>

“我一直在想，怀少爷是谁，谢怀是谁？谁杀死了我的亲人，为什么我连一点头绪都找不到？”</p>

剑刃向下，浸出血丝。</p>

谢怀拼命地喘着气，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p>

“在那时的我眼中，你们真是庞然大物。逼得我一路往东，只为求得一线仙缘，才有一点查清真相、让你们血债血偿的可能。”</p>

谢蕴昭笑了笑，叹息了一声，手中的剑光却稳得可怕。</p>

“可即便是现在，在你们眼里我仍然很渺小，是么？渺小如棋子，如沙尘，可以随手利用，再随手丢开。”</p>

半空中的谢九垂首看来。他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就连距离他最近的卫枕流都没有听见。因为他毕竟没有说出来。</p>

谢怀努力挺直了背，咬牙说：“你不敢杀我。”</p>

谢蕴昭看着他。</p>

“为什么？”</p>

谢怀说：“现在如果你杀了我，就打破了仙道盟和平京的默契。你担不起这个责任，除非你想成为北斗的弃徒。”</p>

仿佛是为这句话引证，掌门遥遥说道：“阿昭，够了。冯师弟还在等你回去。”</p>

郭衍也降落些许，诚恳劝说：“谢师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我北斗新星，也必然是未来的仙道领袖之一。有什么不明了之处，我们容后再议可好？”</p>

这话相当于一个暗示。暗示说，要收拾谢怀之后有的是方法。</p>

谢蕴昭一动不动，忽问：“郭真人，你的沉香阁弟子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做局？”</p>

郭衍沉默片刻：“三十七名弟子，死了七个，剩下的都在。”</p>

谢蕴昭便笑道：“那郭真人还是挺爱惜弟子的。死的那七个是自愿牺牲的么？”</p>

“是新入门的小弟子，还不能够知道这样的计划。”郭衍坦然回答，“但他们从一开始加入就被告知了，绛衣使就是这样的存在。需要人牺牲时，便要牺牲。”</p>

“这么说来，郭真人还很讲信用。”</p>

谢蕴昭再笑一声，问：“好，我信你会让我在之后杀了谢怀。可是，之后我也能杀谢九么？”</p>

郭衍一噎。</p>

谢蕴昭了然颔首：“那便是之后我也只能杀谢怀了。也对，他也只是个小人物，没有多少分量。我很相信你们会为了我，而牺牲他。”</p>

她瞧向谢怀那微微颤抖的神情。他显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自己处于被舍弃的边缘，像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碎石。</p>

“你也只是一个小人物啊。”</p>

不知道感慨更多还是失望更多，谢蕴昭再叹一声，有些乏味地收回了剑。</p>

剑刃离开青年瘦弱的脖颈，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p>

四周极静，却又像有许多人松了一口气。层层叠叠的、微不可察的吐气声，如虚幻的海浪在四周涌动。</p>

谢怀也松了一口气。</p>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天空。</p>

——唰。</p>

剑光是火红的。</p>

鲜血也是火红的。</p>

只有飞起的头颅格外苍白。比雪苍白，比月色苍白。</p>

他的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感激和放松，唯有瞳孔深处凝结着一丝不可置信。</p>

人的头颅被斩下后，意识不会立即消失。</p>

尤其在剑刃过快之时。</p>

时间像被拉长了。</p>

半空中的人头缓缓掀起眼皮，看见自己被截断得整整齐齐的脖颈。</p>

还有一点点倒下的身躯。</p>

孤零零的头颅，渐渐扭曲出了深深的惊恐。</p>

他的嘴唇在颤抖，好像还想发出什么呼喊，也许是一声“阿兄”。</p>

但人没了喉咙，又怎么能发声？</p>

所以头颅重重地掉在地上。</p>

“咚”一声。</p>

一点鲜血飞溅到了谢蕴昭脸上。她抬手拭去。</p>

“小人物犯下的罪孽，也要偿还。”她面无表情，“这一次总算没人替你去死了。”</p>

“……阿昭。”</p>

北斗掌门那轻松惬意的神情，终于褪去了。</p>

“你闹得太过了。”</p>

当他沉下脸时，星月的光辉也随之黯淡。</p>

浓云忽生，黑风又起，天地间一片肃杀。</p>

一念起而风云换，这就是玄德境的大能。</p>

对视——只在很短的一瞬间。</p>

轰——！！！</p>

万道雷霆天外来！</p>

但是，却不是掌门出手。</p>

“——动手！”</p>

有人高呼一声。</p>

立时，掌门身后的大队修士中，亮起不下二十道流光！</p>

一朵巨大的白莲虚影在平京上空盛开。</p>

谢九抬起头，沈佛心抬起头。</p>

掌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p>

沛然巨力，无边伟力。</p>

一尊浑身漆黑、青面獠牙的三头六臂邪佛出现在白莲虚影之上。</p>

——白莲会！</p>

——堕魔佛像！</p>

五十余名修士如飞鸟投林，转瞬冲向地面，将早已被遗忘的世家诸人守卫起来。</p>

五十余名——竟足足占了修士数量的一半之多！</p>

其中有小门小派如万兽门、天音阁，也有剑宗、北斗的名门修士。</p>

他们心口处，都浮着一朵白莲虚影。</p>

“焦师兄？！”</p>

“明师弟！”</p>

“严师姐？！”</p>

“齐师叔！”</p>

空中的修士们猝不及防，被那白莲虚影捕捉到，捆了个严严实实。</p>

邪佛分别摆出禅定印、说法印、与愿印；三道手印打出幽黑光芒，将北斗掌门等修为最高的玄德上人困在其中。</p>

一声大笑迸出。</p>

谢蕴昭循声看去，竟见谢彰放声大笑。</p>

短短时间，他像被掠去大半生机，如一把勉强残留了皮肉的骷髅，依靠在妖仆身上；妖仆手里握着白玉虎符，也是气息孱弱。</p>

滴滴鲜血在虎符身上流转，排成无数血色逆卍字。</p>

“九郎！九郎！”谢彰似笑似哭，“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这数百年中谢家辛辛苦苦培养出的仙门修士，原是要交到你手中，却只能用来清理门户了！”</p>

他四周围着的修士个个无甚表情，眼神却透露出几许无奈和悲凉。</p>

白莲停在他们的心口，好似心脏跳动，一下一下。</p>

他们都是凡间贫苦出身。当年他们被谢家寻觅，资助灵石，前去修仙，同时心中却也种下了白莲种子，让他们一生都被禁锢。</p>

控制他们的引子就是那只白玉虎符。</p>

谢彰身为家主，以血脉唤醒白玉虎符，自己却也被庞大的力量反噬，已然命悬一线。</p>

到此刻，他全靠一口恶气撑着，双眼直直看向空中的谢九。</p>

“……动手！”谢彰厉声道。</p>

谢蕴昭站在一旁。</p>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p>

像看着今夜之初的自己——尚未落幕，便见到了结局。</p>

因此，她容色未动，只垂下眼帘，左手缓缓拂过太阿剑光亮的剑身。</p>

果不其然，面临这场“突发事故”，谢九没有丝毫动容。</p>

他只是平静地对父亲说：“父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请您三思。”</p>

“阿昌。”</p>

阿昌——这是谢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p>

是陪伴他五十年的妖仆的名字。</p>

是他敢托付一切的人的名字。</p>

现在，也是那个……用刀割开他的喉咙的人。</p>

谢彰捂住咽喉。</p>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p>

阿昌紧紧抓住他，满眼是泪。</p>

他的心口也有一朵黯淡的白莲，闪着幽昧的光芒。那白莲如此微小，若非谢彰距离他如此之近，绝不会看到。</p>

“老爷……”妖仆泪流满面，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只有谢彰能听见的话，“九少爷早已掌握白莲种心法，我对不起你……我陪老爷一起！”</p>

谢彰死死地盯着他。</p>

他张口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p>

他转动眼珠，看向高空中的谢九。那是他的亲子。他亏待过他吗，他亏待过九郎吗？</p>

他即便负尽天下人，难道亏待过自己的家人、妖仆吗？</p>

他想问，却问不出。</p>

唯一滴浑浊的眼泪渗出眼角。</p>

这名风流一世的家主闭上眼，再没有一丝声息。</p>

他的妖仆委顿在地，化为一抔尘土，随风散去。</p>

当今世上最顶级世家的掌权者，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了。</p>

被白莲心印控制的五十余名修士目瞪口呆。</p>

“怎么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