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镜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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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褪去, 秘境的场景重新出现。四周土地焦黑, 隐有碎裂的白骨；在白骨旁，似乎是莲花的化石。</p>

银镜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镜面一道细细的裂缝。</p>

谢蕴昭将它捡起来晃了晃。</p>

镜子没有任何反应。</p>

见状，卫枕流说：“也许是灵力用尽, 师妹不若带上……”</p>

“不, 它一定是装死。”谢蕴昭单手高举银镜，微笑道，“师兄不要怕，我帮你报仇, 看着——”</p>

她抡起镜子，开始飞快转动手臂！其速度之快、气势之凶狠, 竟在秘境之中掀起了一道旋风！</p>

神游境的修士, 毕竟也力量惊人。</p>

镜子：……</p>

卫枕流：……</p>

白衣剑修保持微笑, 唇角隐隐抽动一下：师妹真是……气势越发惊人。</p>

“说, 还敢不敢随便搞我和师兄！”谢蕴昭两手抓住镜子, 满脸威胁之色。</p>

镜子中的白雾已经晃成了一片旋涡, 过了会儿才颤颤巍巍出现三个字：不敢了……</p>

谢蕴昭满意了, 欣慰道：“不错, 知错能改, 秋后问斩。”</p>

镜子：……？！！</p>

剑修继续保持微笑，只嘴角再抽动一下：“师妹，为何是……秋后问斩？”</p>

女修回过头，也在微笑, 眼里却放出诡异的冷光。</p>

“主动认错，所以从死刑立即执行改成缓期执行啊。”她爽朗地笑着，露出整齐雪白的细牙，“还是说……师兄觉得当龙君很好，对着我喊灵蕴很开心？”</p>

卫枕流：……</p>

白衣剑修风姿卓然，此时也面不改色，只淡然拔剑，对那面虚弱的镜子从容一笑：“师妹说笑了，我这就斩了它。”</p>

镜子：……！！！</p>

弥漫着白雾的镜面忙不迭地显露出几行文字：</p>

[我带你们去秘境核心，你们要找的人在那里！]</p>

[你们在幻境中经过的时间比外界慢了二十倍！]</p>

[再不快点，就要被……发现了！]</p>

银镜似乎很忌惮道君，不敢在幻境之外的地方写出他的名号。</p>

谢蕴昭与师兄对视一眼。</p>

“好，那快带我们去。”</p>

镜面浮出箭头，指引他们往秘境深处而去。</p>

令谢蕴昭感到奇怪的是，石无患明明一路和她同行，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p>

她问镜子，镜子却说石无患先出来，而且先走了。</p>

之后他的踪迹，就连镜子也探查不到。</p>

这面镜子能随意操纵幻境，还对秘境了若指掌，必定不简单。谢蕴昭本想问出更多细节，但镜子似乎只有有限的灵智，很多问题都答不上来。</p>

有镜子作向导，两人前进的速度也快了许多。</p>

谢蕴昭一面飞掠，一面问：“师兄，你方才是中了幻影的法术？”</p>

他思索片刻，才缓声道：“我应当是接收了龙君的记忆。他曾经是超越玄德，甚至超脱太虚境之外的真正大能，与道君处于同一层次。他的记忆冲击而来，我才一时陷入迷障。”</p>

他偷瞧了一眼师妹的神色，小心道：“师妹，我与龙君是两个人。”</p>

谢蕴昭噗嗤一笑：“师兄这是在赔小心么？”</p>

她粲然一笑，卫枕流也才跟着松了口气，略有些苦笑，叹道：“不然如何？我一想到师妹兴许会生气，心中就十分忐忑。”</p>

镜子安安静静地待在谢蕴昭怀里，此时也安安静静地浮出两个字：肉麻。</p>

谢蕴昭笑着给了镜子一拳。</p>

镜面中的白雾顿时下起了小雨，最后出现了一个人类小孩似的哭脸。</p>

这一处秘境碎片的空间是凹陷的。谢蕴昭他们最初抵达的地方，是最外围的最上层，然后不知不觉一路向下行走。</p>

她算了算，她一路经过的地方有海底龙宫遗址、须弥山石碑遗址、疑似须弥山山顶遗址、佛国莲池遗址。</p>

海底龙宫还好说，因为龙宫本就位于南海，也就是今日扶风城的海域范围。但其他三处遗迹……</p>

刚才镜子告诉她，这三个地方也是真实的碎片，而且是被安排好放在一起的。</p>

简直就像谁在十万年前预见了他们的到来，通过这种方式，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他们一样。</p>

问题是，是谁做的，目的何在？这面镜子又是哪一位的法宝？</p>

龙君的记忆中也许有答案。他在灵蕴死后应当还存活了一段时间，谢蕴昭直觉他可能去找道君复仇了。也许他们同归于尽，所以才有之后的转世？</p>

可惜师兄虽然接收了龙君的记忆，一时却腾不出手来一一理顺。</p>

而且，谢蕴昭也没有忘记，她进入秘境主要是为了救小川和其他无辜者，也是为了阻止九千家主放出被封印的妖龙。</p>

越接近秘境中心，四周那一派荒凉陈旧的气息就越是消退；最后，一切残骸都不见了，只剩下干燥的泥土和从中心散发而出的血色红光。</p>

卫枕流停下脚步，伸手拦她：“前方情况未明，师妹且跟在我身后。”</p>

他是玄德境，顶在前面更安全。</p>

谢蕴昭点点头，抱着镜子跟在他身后。</p>

“师兄，”她忽然想起一个本来想问，却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而忘记问的事，“你这一次怎么乐意大大方方告诉我秘境的事了？一开始不还瞒着我，想一个人来探险么？”</p>

他的背影停了停。</p>

“我如何还敢？”他又苦笑一声，“师妹寸步不离跟着我，我还能不明白师妹已经知情？我知道师妹想说什么，无论什么事我总该告诉你，但我也……并不想让师妹身处危险之中。”</p>

两人虽在说话，声音却极轻，也都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p>

秘境中的红光并不刺眼，反而像雾气一样幽幽地弥漫。谢蕴昭不敢离他太远，便一直抓着他衣袖，怕自己一不注意，这人又被什么环境拐跑了。</p>

听了他的话，她立即道：“不是这一回事。我是神游境，师兄是玄德境，如果是我无法应对的危险，我才不扯师兄后腿。”</p>

他显然很意外，迅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p>

“那是什么？”</p>

“是……”</p>

谢蕴昭怀里的镜子忽地微微跳动了一下！</p>

啷——！</p>

一把七星龙渊，一把太阿神剑，同时出现在两人手中，飘然挥出金红二色光芒。</p>

——轰！</p>

迎面而来的攻击被剑光破解，却将两旁的泥土削出两道深刻而巨大的爪痕。</p>

“归真境的妖修？”卫枕流眼中血色一闪，当即将谢蕴昭拉到身后，“不对……是妖魔化的九千家主。”</p>

九千家主自从二十年前失去妻子，就不再参与家族经营，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但这些年里他却暗中捉了不少年轻女子，带到秘境中，想借着瑶台花会汇聚的愿力，将一众无辜者血祭献给妖龙，换取妻子的复活。</p>

对方许诺的无疑是个谎言。</p>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起死回生，龙君难道不会让灵蕴起死回生？道君又何苦苟延残喘十万年？</p>

如果上古时期的神仙都做不到，凭什么一条妖龙可以许诺？</p>

然而很多时候，人们被骗并非因为他们愚蠢，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要相信那个谎言。</p>

如果一个人希望相信亡者可以归来，那他就会为自己找到一万个借口去相信。</p>

雾气般的血色光芒淡去了。</p>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窟。</p>

石窟的“天顶”是用无数丝线交织而成，上面垂挂着上百个“蚕茧”，每一个里都裹着一个年轻女子，只露出一颗头颅。</p>

在石窟正中，竖着一面透明的冰棺，其中有一名容颜清艳的女子双目紧闭，似在沉睡。</p>

然而这石窟中，上头吊着的上百女子都呼吸尚存，唯独冰棺中的女子气息全无，显然死去多时。</p>

她的容貌……与谢蕴昭极像。或者，这句话应当反过来说更合适。</p>

九千家主立于冰棺旁，隔着晶莹剔透的冰壁，深情地抚摸女子的面颊。</p>

他的身躯已然半人半妖，露出的龙尾呈现出铁锈一样斑驳的灰黑色。</p>

谢蕴昭一眼找到了小川，确认她没事后才略放了心，这会儿又见了九千家主的尾巴，不由品评道：“师兄，他的尾巴没你的好看。”</p>

龙君的大尾巴金灿灿的，都是仙家清气，华丽又威风，对上这条灰黑尾巴显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p>

剑修的微笑抽搐了一瞬。他握紧了龙渊剑，险些挂不住完美的笑，甚至略有些咬牙切齿：“师妹，我不是龙君。”</p>

谢蕴昭笑眯眯不说话，心想其实师兄小心思可多了，就是要逗一逗才看得见。不过，这样也很可爱么。</p>

卫枕流却以为师妹是在遗憾——虽说是幻境，可师妹说不准真的挺喜欢龙君？她还哭着说要他多闹别扭、任性发脾气，可他又不是那条龙！</p>

剑修脸色微沉，只将心中翻腾的情绪都对准了对面的九千家主。</p>

那个男人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p>

他周身的魔气在自主攻击他们，掀起一道道爪痕。在他四周，黑血画出的大阵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p>

从他背上的伤口来看，那是他自己的血。</p>

他本人则已经高举双手，呼道：“上古之神，我向你献上百名女子作为祭祀！”</p>

“将她们各自躯体中属于湘君的部分剔除，化为我妻子的新生之躯；余下血肉，尽飨神灵！”</p>

嗡——嗡——嗡——</p>

上空垂挂“人茧”的部分，如蜘蛛腹部一般收缩起来。</p>

隐隐的龙吟响起，透露出暴虐的情绪。</p>

然而……</p>

谢蕴昭却露出古怪的神情。</p>

有一点缥缈的乐曲和歌声，不合时宜地在秘境深处响起：</p>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p>

就像一触即发的战场上，突然有柔软的舞姬开始跳舞；也像悲痛的控诉之中，突然强行插入一段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p>

现在，阴郁诡异的石窟之中，就是这样突兀地响起了这段乐音。</p>

更诡异的是，九千家主却像没有听到。</p>

他还在念着祭祀的诗文，半人半妖的面容一派癫狂之色。</p>

谢蕴昭抬头看着上方；在密密麻麻的丝线背后，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光。</p>

“那是……我们的乐曲。”她轻声说，“师兄，你听到了么？是楚楚弹的琴曲，柳清灵唱的歌。”</p>

——情不知所起……</p>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p>

反复地唱着这一段。</p>

“装神弄鬼。”</p>

卫枕流轻哼一声。</p>

他放下剑，抬起手。</p>

剑修眼中血色转浓，额心红痕也如血蔓延开；忽然间，对面汹涌袭来的魔气好似遇到了天敌，尽数战栗臣服，更甚者猛然后退，反而冲击到了九千家主身上！</p>

男人猝不及防，陡然吐出一口黑血；血迹染上冰棺，模糊了女子的容貌。</p>

正是在这一瞬间，谢蕴昭配合默契地放出五火七禽扇；道道藤蔓被灵力催生而出，借着羽扇的风力，凌厉地扑向石窟顶，转瞬就将上百“人茧”割断，又全部卷了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