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眠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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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真是小气。眠花城便是这个风气，何妨尝试一二？”</p>

少魔君闻言, 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p>

他对那献媚的魔族说：“你瞧, 我夫人醋劲大得紧, 我若是收了别人, 必定叫她怄气。那你这样究竟是讨好我，还是故意挑拨我与夫人的关系？”</p>

他说话温声细语，又有殊丽容色，按理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可偏偏这张面容不止美丽, 更有挥之不去的森然之意；当那双暗红的眼眸盯着谁时, 无端就叫人心底发寒，只觉他一言一语都有别样的诡异意味。</p>

那献媚的男人不禁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带来的两名双胞胎美人也深深低头, 连强笑也作不出。</p>

男人心中暗惊：他在这眠花城迎南送北，也见了多少豪横贵族, 却没有哪一个像这位陌生的殿下一般, 给他如此诡异的压迫感。</p>

不过他好歹也算个人物，僵直片刻后, 硬是顶着压力, 扯出一抹笑：“殿下言重了，我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p>

接着,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蕴昭，赔笑道：“夫人也无需介怀。我们眠花城惯来便是十万大山中的第一温柔乡，只求让客人舒舒服服, 绝不会故意挑拨。”</p>

他伸手拍了拍。只见两名打扮华丽的少年走上来，对谢蕴昭行了个礼。</p>

两名少年一个俊朗强健，一个美丽柔弱，竟是将两种不同风格都发挥到了极致。他们的面容映在灯光里，好似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p>

男人得意道：“这是为夫人准备的。若夫人看得上眼，只管带回去随意享用！”</p>

谢蕴昭心中的火气立刻没了。</p>

她沉吟片刻，问：“我能把这四个人一起带走吗？”</p>

她指着两名美少年，还有那对双胞胎美少女，满脸期待地看着男人。</p>

男人一愣，看她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好家伙，这位夫人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不仅通吃，还体力十足啊，果然人类说得对——真人不可貌相！</p>

“只要夫人看得上……”</p>

“够了。”</p>

少魔君黑着脸，冷冷地打断他们：“胡闹，荒唐，聚众淫/乱当为首恶！”</p>

男人：……</p>

一众美人儿：……</p>

献美的男人十分委屈，心想殿下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眨眼就变了呢？</p>

他试图解释：“咱们眠花城向来对男女客人都一视同仁……”</p>

结果少魔君的脸更黑了。</p>

男人机灵地选择闭嘴，用灵活的小眼睛去看谢蕴昭。</p>

谢蕴昭不负他所望。她用手扇了扇风，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甜腻的香风，感叹道：“夫君真是小气得紧。眠花城便是这个风气，何妨尝试一二？”</p>

少魔君：……</p>

这话还挺耳熟。</p>

“哎，那谁，就将美人儿都送我房间……”</p>

“夫——人——真是好记性！”少魔君一把将人拉到身边，苍白俊丽的面容拧出点扭曲的笑意，又叫旁人齐刷刷打个寒颤。</p>

他温声道：“谁再多瞧我夫人一眼，我便挖了他的眼睛。”</p>

一干魔族连忙深深低头。</p>

谢蕴昭被他紧紧攥住手，想甩没甩开，反而被得寸进尺地一一扣住了手指。</p>

她本也是玩笑，见他在意，便觉神清气爽。</p>

“好吧，我总要顾念几分夫君的感受。不过挖人眼就不必了。”她笑盈盈道，语气里却有一分不容错辨的认真，“夫君还是做个好魔罢。”</p>

少魔君冷哼一声，不理她，手却还牢牢抓着人家。</p>

旁边的陆昂默默把脸埋在双角犀牛背上：不能笑，不能笑，笑了肯定会被殿下拖出去活埋的，不能笑！</p>

少魔君却是已收敛了笑意，冷然道：“我要见眠花城主。”</p>

负责接待的男人并非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以往他都能熟练地拒绝——毕竟城主怎么能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这一回，他瞧着对方那纯银的长发、深红的眼眸，便本能地感到畏惧，也就迟疑了。</p>

所幸这时一只灰色的乌鸦飞了来，停在男人的肩上。</p>

它“啊啊”几声，就见男人露出了释然之色。</p>

也显得更加恭敬起来。</p>

“两位殿下请随我来。”</p>

……</p>

眠花城隶属于北区，位置靠近东区和北区的边界线。</p>

这里与云英城、绿髓城截然不同。</p>

街道宽阔整洁，优美的建筑比比皆是；往来行人如织，大多穿金戴银，身边陪伴着巧笑倩兮的美人。每每从他们身边经过，便是一阵缱绻香风。</p>

虽然处于永夜之中，可眠花城却将自己打造成为了一座不夜之城。</p>

若论繁华程度、富贵绮丽，这里绝不比人类的豪城逊色。甚至因为街上如梦似幻的灯海，而更显奢侈——这里的灯光永不熄灭，比夜空中的星海更加闪耀。</p>

谢蕴昭随意看去，只见触目所及，都是绮罗遍身、容光焕发之人。</p>

她有些惊奇，暗想：难道眠花城中竟一个穷人都没有？可那些卖身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自愿做皮肉生意，换个富贵安稳不成？</p>

这个疑惑暂且不提。</p>

宝马香车载着两人，一路到了北边的城主府。</p>

城主府实则是一座极为富丽的园林，其中重坐曲阁、华榱璧珰，风流奢靡难以言表。</p>

园子最中间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华美建筑，这也是谢蕴昭进入十万大山以来见到的最高的建筑。</p>

无数灯火将楼阁辉映得宛若白昼，其通身气势，似在要人感叹：哪怕永夜又如何？住在这里的人依旧能拥有一等一的富贵，和一等一的光明。</p>

引路的男人早已被其他宫娥打扮的丽人替代。她们手持团扇、步履款款，交替为谢蕴昭二人驾车，将他们引到中心楼阁前面。</p>

谢蕴昭跳下雕饰精美的马车，见楼门口守着两名粉裙女子。她们梳着飞仙髻，手里各持一把长长的扇子，笑颜如白玉生辉。</p>

“城主大人在楼上恭候两位殿下已久。”她们齐声道，“恭请两位殿下上楼。”</p>

谢蕴昭抬起头。</p>

落入她眼帘的是层层红色的灯笼和金色的华光；每一只灯笼都装饰以珠宝，更不必提雕梁画栋上闪耀的金银装饰。</p>

虽说是五层楼，但因为每一层的层高都很高，最顶上竟也有几分手可摘星辰的味道。</p>

她背后车帘再动，却是少魔君走了下来。</p>

他动作好像有点慢，也不知道坐在车上等什么——谢蕴昭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这个想法。</p>

少魔君走到她身边。他神色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虞，轻轻巧巧地看一眼两名粉裙丽人，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p>

点点光辉同样落在他身上，却反而显得他眼眸更加幽深，发色也更加清冷。</p>

“夫人在看什么？”他问，却又不等她回答，只淡淡道，“什么派头这么大，还要叫我夫人一步步走上去不成？”</p>

说罢，他便揽住谢蕴昭，玄色衣袖一拂，便有层层云气凭空生出；长风托举、扶摇直上，只留里面两名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女子，和车帘不安飞舞的马车。</p>

谢蕴昭身处长风之巅，却是并未感觉到什么波动。她还有兴趣观察面前的流光飞掠，却不去看少魔君悄悄护住她的姿态。</p>

这份无动于衷让少魔君拧了拧眉。他一时有些不快，可又觉得自己两人分明是逢场作戏，他又何必不快？</p>

逢场作戏……</p>

一丝迷惘倏忽而逝，如经过湖面的蜻蜓。</p>

当少魔君踏上顶楼边缘的栏杆时，他让自己放了手。</p>

然而，少魔君这番微妙的举动……却是半点都没入谢蕴昭的眼。</p>

也或者，她固然注意到了，却如少魔君所愿，完全将之理解为“少魔君的逢场作戏”，因而不曾在意。</p>

她还打量着前方的场景。</p>

星月冷色在她身后，可眼前金碧辉煌的屋子却处处暖色。灯光照亮楼阁，也照亮四周遍地的绫罗遍地，更有珍珠无数为这一幕景象增光添彩。</p>

但无论是什么珍珠、绫罗，在中央那横卧的美人面前……恐怕都要黯然失色。</p>

若单论五官，她并不多么完美；若看年龄，她也并非韶华。</p>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穿着水红纱衣、散着满头青丝，舒展肢体懒洋洋倚在暖玉做的卧榻上，眼神迷离地看过来，舔了舔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再对他们随意地一笑——</p>

她就是“美”本身，是一个绮丽无边的风月幻梦。</p>

“啊呀，真是心急的客人，就这么失礼地闯上来了。”</p>

城主声音低柔，略有沙哑。</p>

少魔君站在栏杆上，衣袍与长发都被夜风吹起。他既没有踏前一步，更没有涉足室内的意思，其疏离之意，与他面上那一缕凉薄的微笑如出一辙。</p>

“眠花城城主，奉星。”他说，“我要你手上的‘十二月花令’。”</p>

十二月花令是什么？谢蕴昭瞥了一眼少魔君，却只见他暗红的眼睛覆盖着一片虚假的暖色。</p>

她撇撇嘴，决定等会儿再逼问，现在就不拆台了。</p>

“果然是为十二月花令而来？”眠花城主似乎也并不意外。她吞下了葡萄，又不紧不慢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再伸出去，让服侍她的侍女为她细细擦拭。</p>

“我的规矩么……人人都是清楚的。”她用柔哑的嗓音笑说，“要取得十二月花令，就要用我满意的事物来换。否则，就算殿下您能杀了我，也是找不到花令的。”</p>

少魔君早有准备。</p>

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块深蓝的石头。</p>

“上品沉金石。”他说。</p>

城主狭长而迷离的眼眸轻轻眯起，又轻轻睁开。</p>

“沉金石……能析出魔晶的好东西，遑论是上品。”她的声音变得更懒洋洋，好像一只困乏的猫，“可殿下，您看我这眠花城像是缺魔晶的模样么？”</p>

城主似乎一点不感兴趣，但少魔君却只笑了笑。</p>

是有些嘲讽的笑。</p>

“沉金石能做的不光是析出魔晶吧？”他轻飘飘地说，“奉星，你停滞在归真后阶多年，孜孜以求突破而不得，难道就真不知道……你的问题出在识海？”</p>

“你那干涸的识海，恐怕已经无法用魔晶来补充了吧？所以这些年来，你才暗中收集沉金石，因为只有沉金石才能为你注入新的精神力。”</p>

此言一出，奉星的脸色就变了。</p>

她失却了那迷离梦幻的从容，好像从至美的云端跌落进了凡尘。她仍旧是美的，但这美已经是凡间世俗的美，不再无可挑剔。</p>

识海——魔族修炼精神力之所。而所谓的“精神力”本质上是愿力。</p>

谢蕴昭之前就思索过：魔族修炼恶念，称之为“魔气”；修炼愿力，称之为“精神力”。</p>

修士要修炼，需要同时修炼灵力和神识；魔修要突破，也要具备充足的魔气和精神力。由于十万大山中多为恶念、少有愿力，作为货币流通的魔晶就也成了魔修补充精神力的重要来源。</p>

但……假如有魔修很难再从魔晶中获取精神力了呢？</p>

答案就是——沉金石。</p>

少魔君很清楚，这并非突然出现的问题，而是十万大山的贵族们早已遭遇的困局。越是修为高的魔修，精神力就越强，却也越难获取；普通的魔晶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力缺口。</p>

他清楚地记得，再过几年，绿髓城会暴露这块上品沉金石，并由此招致屠城之火。这块沉金石被一众城主挣来抢去，其中最执著的就是眠花城主奉星。后来他通过情报才知道，原来奉星早年修炼被敌人坑了一把，以至于精神力干涸，是以比其他人更加渴求沉金石。</p>

但那是“将来”会发生的事。</p>

此时此刻，奉星坐在榻上，面色阴晴不定，也难掩心中惊疑。</p>

不过到底是一城城主，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之色。</p>

红衣绝艳的城主重新靠在榻上，由得侍女喂了她一颗葡萄。</p>

“呀……吓我一跳，这位殿下好手段。”她的目光重新迷离起来，“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掩饰了。的确，我很需要沉金石……我很需要精纯的精神力。”</p>

“可是殿下，你手上的沉金石……应当不止这一块吧？”</p>

城主微微一笑，又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少魔君手上的石头：“这一块怎么和狗啃过似的？真是丑。”</p>

谢蕴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