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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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谁来做左相朕心里有了人选，有事且奏，无事朕就要宣布退朝了——对了，苏卿家，朕让你带人拟定的漕粮法你完成得怎么样？”</p>

漕运漕运，运的是钱粮，漕运的运行机制围绕着三个重点：征收、运输、交仓。</p>

高纬要修建贯通南北的漕运，自然要有与之配套，且行之有效的成法。</p>

既然皇帝问起，苏威如果不拿出个交代，无疑是会让他在政治上大大失分的，好在苏威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从袖子掏出一叠厚厚的、还未装订成册的草稿，道：</p>

“臣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不过还有些细节还需要找裴弘大仔细推敲一下。”</p>

苏威看着裴世矩，裴世矩也看向他，两个绝顶聪明的人相看两厌。</p>

“那便先不急，等你们全做好了再交给朕。”高纬一挥衣袖，大步离开。</p>

朝会虽散，但带来的风波还在延续，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之后一连好几天，高纬收到的弹劾高熲的奏折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高。</p>

高纬最后干脆连看都懒得看，全都让太子代批，他交代清楚了，凡是弹劾高熲跋扈的全都批‘朕知道了’，凡是弹劾他‘擅专’、‘结党谋私’的一律不予回复，留中不发。</p>

一个下午，太子的手都写酸了，晚饭间当着他母亲的面跟老爹抱怨：</p>

“一个下午，几乎每一本奏章都在骂他…大臣们骂他，父皇有时候也气恼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罢免算了，大家都清净了……”</p>

高纬小口抿着滚烫的鱼汤，扫了儿子一眼，“我问你，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够四处树敌？”</p>

太子思索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坏人？”</p>

“幼稚。”高纬提起筷子轻轻敲在儿子额头，教训道。</p>

“朝堂上的人事，只有正确与否，那有什么善恶好坏？</p>

“在这里，黑白可以颠倒，对错可以混淆，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那些人口口声声说高熲是奸贼，他们清高、了不起，扪心自问，他们难道就真的这么干净吗？”</p>

“我看高熲之所以会树敌那么多，倒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反倒是做对了什么，才会惹得这些人跟见了血的野狗一样群起攻之。”</p>

高熲在做什么样的事业，高纬是知道的，高熲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高纬也是知道的。对于高熲的态度，高纬只有一个，信任，但要时常敲打。</p>

小委屈就让高熲姑且受着，可如果有人要罗织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他头上，高纬就不会容忍了。</p>

宰相是君王请来为他治国平天下的贤才，不是趴在他脚下卑躬屈膝的奴才。</p>

君臣之间的斗法也要有底线。</p>

高纬冷笑一声，道：</p>

“朕还没有糊涂，他们有些人，绝没有表面上那么忠诚简单，那些在宦海沉浮之中摸爬滚打上来的更是个个心思诡谲，他们表面上驯服于朕，实际心里藏着什么样的算计、欲望…和野心，谁又说得清楚？你给我记住，他们是你的臣子，同样也是你的政治天敌！”</p>

“纵观史书，历代王朝最大的敌人不是天灾、不是异族，甚至不是起义者，而是腐败掉的官僚集团！做为个人，再有实力的权臣也逃不过皇权的碾压，可一旦他们为利益所聚抱成团，皇权就会被他们架空。失去控制，他们一身的权力和荣耀为皇帝所赐，却非皇帝可以掌控。”</p>

“这种局面，你想看到吗？”</p>

高纬从前高低也是官僚中的一员，不会不明白官僚的逻辑。</p>

屁股决定脑袋。</p>

做为皇帝，高纬关心的是他的江山永固，一家一姓的统治永远不变，对百姓仁慈彰显圣明也不过是基于这个目的。而官员们的考虑则不然。</p>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官员只是拿俸禄办事，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利用政策的空子，钻营腐蚀掉上上下下的权力构架，从而为自己牟利。</p>

他们最大的特点是，擅长把自己的个人利益包装成国家利益。</p>

当政策有利于他们，他们就添油加醋，争取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当政策不利于他们，他们又会摇身一变成为‘百姓’的化身，敷衍推脱、弄虚作假、大搞口号和形式主义，甚至故意把经念歪。</p>

有这些人的‘努力’，国家不垮才是怪事！</p>

高纬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做一个宽仁之君，但宽仁过度就是糊涂。</p>

所以他又问儿子：“你觉得工部奏报上来的亏空案要如何处置？”</p>

“当然要查，一查到底。”</p>

高纬笑着抚了抚他的后脑勺，彘儿很聪明，却还不懂怎么做一个上位者。</p>

要有慈悲心肠，要有金刚怒目。</p>

这其中如何去权衡他根本就还不懂…</p>

斛律皇后观察丈夫的表情，晓得他又在想事，不想让人打扰这父子相处的气氛，于是悄悄打了个手势，和女官内宦一并退了下去。</p>

暗夜里，系在长廊檐底的宫灯晕黄了院子里一支探进来的芍药，落雨后的残红十年以来容颜未改，还是曾经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