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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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岐在邯郸一住三月余, 时已初冬，日头越来越短，夜更漫长。</p>

刚入九月丰韫派使臣来拜会过一次，凤岐知道他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个月来凤岐专心致志在赵图府上替琼琚医病，倒也让丰韫找不出什么把柄。</p>

说起来，他本也只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来。</p>

三个月的医治, 琼琚皮肤溃烂之处大多已痊愈, 只剩下腿上仍留有些痕迹。凤岐每日与她朝夕相处，也未见染上她一丝病征，府上和城里对卿大夫之女传播恶疾的流言也不攻自破。</p>

这一日凤岐推开小楼的窗子，天空飘了雪, 细细碎碎地落在他的手心。</p>

他的手掌心感受到那薄薄的一点冰凉，不由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镐京火光四起，战鼓轰鸣,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p>

那时他被孤注一掷的庆侯逼得无路可退，只得放手一搏, 利用他与陆家旧日的那点情分, 留在陆长卿身边伺机而动。</p>

人如果能一直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希望和憧憬，从不怀疑世事该有多好。抛头颅，洒热血，纵横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他少年时的心愿。如果他不是国师，而是个将士，与陆疏桐相见时，该是怎样一番光景？或许会成为彼此最坚实的靠背，一起痛快打仗，痛快喝酒。</p>

绝不会如那个雪夜，他孤零零站在高处，为这个腐朽的城，输掉最后一分尊严。</p>

栖桐君，他已经走了二十年了啊。</p>

这二十年，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凤岐回忆起来，竟似没有一件值得记住的事。不敢去深思，一旦认真回忆，就会被这二十年的孤寂逼得寒透骨髓，无法再支撑着走下去。</p>

想起这些事情，凤岐的心口隐隐作痛。他体内潜伏赤霄之毒，七情可引其发作。此刻刚一察觉苗头，他便连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p>

琼琚已披上了红色的小斗篷，仰头望着凤岐。</p>

男人站在窗前飞雪中的清瘦身影，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寂寥之意。</p>

她轻声问：“凤岐大人，你不是说带我上街吗？我们去吗？”</p>

凤岐顿了片刻，才伸手合上了窗户，伏下身替琼琚系好斗篷的带子，笑道：“当然要去，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你不是一直很想看么。”</p>

凤岐没让下人抬步辇，只叫了几个赵府上侍卫跟着，牵着她手上了街。赵图是个颇有能力的人，将这一方水土治理的井井有条。</p>

琼琚穿着红艳艳的小斗篷，一张俏脸白中透粉，如三月桃花，路人认出她身份来，都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p>

琼琚看到了也不以为意，仰头望着凤岐露齿一笑，“凤岐大人没有食言，我也要完成约定。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像萧女侠一样，做个坚强勇敢的人。”</p>

她从兔毛围巾下露出小脸，如同小动物一般，却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狠戳到了凤岐心中最软的地方，他对这小丫头的喜爱溢于言表。</p>

凤岐给她买了许多时下流行的玩意儿，讲年少闯荡江湖时遇到的奇人怪事，逗得琼琚一路咯咯笑个不停。雪渐渐大了，凤岐买了把油纸伞，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琼琚，打算打道回府。</p>

走到红叶巷，却见几人横冲出来，险些将二人撞倒。赵府的侍卫将那几人拦住质问，却听得巷中一人冷笑：“我看看谁敢拿我的人？”</p>

巷中那人走出，是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他看清侍卫身上的服饰，微微挑眉：“原来是赵大人家的侍卫，那方才倒是我得罪了。”余光瞥见琼琚，愣了下，“这不是赵大人家的千金，怎么大冷天跑出来？”</p>

见琼琚不认得自己，又笑嘻嘻拱了拱手：“在下韩双，我爹与你爹同朝为官，你小时我还拔过你发钗，惹得你大哭，我爹揍了我一顿，妹子倒是不记得了？”</p>

琼琚本就讨厌他方才横行霸道，现在更是不喜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冷着脸不说话。领头侍卫赔礼道：“原来是韩少爷，失礼了。”</p>

凤岐无意暴露身份，在一旁看他们交涉。</p>

正当这时，却有马蹄咋响，巷口驰来一骑。又是一个华服青年，他冷眼扫过众人，便要朝巷里去。</p>

韩双眼尖瞅见他背着的包袱，脸上骤然变色，竟一跃而起，带着一干手下去拉扯那青年。青年也不是好相与的，一番争执，就拳脚相向。</p>

混乱中青年的包袱掉落，里面是个镶金木盒。盒盖被摔开，盒中滚出一颗圆润莹白的大珍珠。</p>

凤岐见着珍珠掉出来，牵着琼琚冷眼旁观。</p>

韩双讥笑道：“魏独，这就是你找到的珍珠？就这么大？你好意思进杜姬姑娘家的大门？”</p>

“杜姬是谁？”琼琚低声问。</p>

“是靖国最有名的舞伎，上至公子王孙，下至三教九流，都对她趋之若鹜。”不知何时凤岐地手按在了胸口，淡淡地说。</p>

魏独咬牙道：“韩双，有本事把你的珍珠亮出来看看！”</p>

韩双嘿嘿一笑，命人打开匣子，霎时光华一片，一颗更大的珍珠散着淡淡莹光呈现在众人面前。</p>

“好大的珍珠……”琼琚不禁道，“只是……他们比珍珠做什么？”</p>

凤岐身子大半重量都倚在了玄金手杖上，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道：“琼琚，我们回去吧。”</p>

琼琚正盯着那珍珠看，也未听到。这时巷子中走出一个纤细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步态摇曳生姿。</p>

琼琚大约是从未见过这等美人，不由自主睁大了眼，扯了扯凤岐袖子。</p>

韩双和魏独同时围上去，殷勤道：“杏娘，姑娘今天能见吗？”</p>

那美人原来是杜姬的贴身丫鬟，她也不似闺中正经人家的女儿一般对男子回避，反而巧笑道：“对不住二位大人，我家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招待不了二位了。”</p>

韩双一下子泄了气，又扯着杏娘袖子：“好杏娘，求你给透个风，我这珍珠还不够大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