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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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六点, 天刚刚黑，画廊的客人陆续走干净，没什么人来了。</p>

裴瑗要送那两个姑娘回工作室放器材, 不顺路。陈安致穿起衣服，“走吧，我送你回家。”</p>

“你不是要做个美协专访么？”归念下午画画的时候听到他约时间, 七点有美协的专访，没剩多少时间了。</p>

“来得及。”</p>

归念却没麻烦他。大过年的，不太好打车，等了几分钟才有师傅接单, 隔着不远, 这截路却堵得厉害, 磨磨蹭蹭又走了十分钟。</p>

她站在画廊门后的避风处，听陈安致不停说话。他难得有这么话多的时候，一句句的, 全是在叮嘱她。</p>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熬夜了……要是早上实在起不来，就跟我说, 我打电话叫你。”</p>

“不要总是尝试做新菜, 尤其是做法太难的。烫着了，就涂烫伤膏，贴创可贴没有用的。”</p>

陈安致垂着眼睛, 看向她的手。归念昨晚被烫了一下, 做好菜之后发了条朋友圈。她出国后，朋友圈的更新也一直没有落下, 只是陈安致最近才看得到, 被她从黑名单拖出来以后。</p>

“每个月的体检不要落下, 今年的心理CT做了没有？虽然你和Bruno疏远了，可我还是建议CT测试在他那里做，这边更方便交流。”</p>

归念低着头，死盯着打车页面，就是不看他，声音哑哑的：“我知道，别说了。”</p>

陈安致应了声，重复：“照顾好自己。”</p>

“好……”</p>

车来了，她低头要去开门，听到他又低低唤了一声：“念念。”</p>

归念手腕一热，套上来一串东西。她低头去看，是一串佛珠，深褐色的。形状像是没有打磨过，每一颗都是不同的椭球形。</p>

“普陀山求的，戴上吧。”</p>

佛珠温热，还带着他的体温。归念摩挲了两下，“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的？”</p>

“最近几年。”</p>

他平时藏在保暖衬衫的袖子下，归念倒是一直没能见着。</p>

“上车吧。到了家给我个电话。”</p>

“那……你也照顾好自己。”</p>

归念没敢多看他，一矮身，坐进了车里。</p>

的士行了没多远，堵在辅路口上，半天没有动。暖气开得挺足，归念摸着黑看了看那串珠子，没能看清。</p>

她回头望了一眼。陈安致还在画廊门口站着，穿着黑色的大衣，几乎沉入夜色里，只是手指间那一点火星清晰得很，是在点烟。</p>

大街上的霓虹灯映得夜晚也明晃晃的。车轮一转动，就从满地的霓虹倒影上碾过去，像时间的洪流，挟着过往十五年匆匆远去。</p>

下回见面，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p>

心跳一声比一声重。</p>

“师傅停车！”</p>

归念鬼使神差地喊出了声。</p>

“啊？”司机愣了下，从车内镜瞄见她，心领神会地笑了：“大过年的分手多不吉利，小年轻啊，都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行了行了快回去吧。”</p>

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么些年的感情纠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把归念逗乐了，付了个起步价，跳下车往陈安致那头跑。</p>

她穿着五厘米的坡跟鞋，提着沉甸甸的手包，没跑两步就泄了劲——他又不会跑，归念索性慢腾腾地往回走。</p>

走了一半，陈安致已经迎了上来，手里的烟掐灭，“怎么回来了？”</p>

归念提前想好了说辞，指指路边的一家鱼火锅：“刚才路过看见了，突然想吃，你那专访还有一个钟头，吃顿饭也不要紧吧。”</p>

她怕自己嘴角翘得太高，太丢人，率先往里边走。陈安致跟在后边叨叨了好几句：“真的要吃这家？很辣的。要是想吃鱼火锅，我开车带你去找一家。”</p>

“就这家吧，大过年的，去哪里都要排队。”</p>

敢开在市中心商业街、跟一堆中奢服装店并排开的火锅店，人气好到不可思议，幸好刚刚六点，二楼还剩两张空桌子。</p>

归念挑了刺少的鳕鱼和很久没吃过的扯面，便撒手不管了，等着陈安致一样样点了配菜，选好锅底。</p>

鱼片上得很快，下锅就熟，火小，多煮一会儿也不会散。</p>

热腾腾的雾气蒸着下巴，很暖和。归念把漏勺罩出来的花椒一颗颗挑出去，想起以前学校旁边那条小吃街，她一放学总爱往那儿跑。她自己铜肠铁胃的，怎么吃都不怕，陈安致就陪她吃过两回，就犯起了胃炎，时断时续的，怎么也不见好，喝了好几个月的粥也没养回来。</p>

刚飘远的回忆被扯回来。</p>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p>

他忽然说起来，说得很慢，在这热热闹闹的火锅店里格格不入，甚至显得委屈。</p>

“梦到你这一走，就真的不回来了。梦到你在巴黎定居，在那儿谈恋爱，后来，跟一个本地的学生结了婚，在那儿生孩子，一走几十年。”</p>

“最后，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回来看了看我。”</p>

儿孙绕膝。</p>

孤寡老人。</p>

两盘子鱼，他几乎没有动，说了很多很多。隔着蒸腾的热气直直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p>

归念埋着头只管吃，像是辣到了嗓子，呛了两声，声音哑哑的：“你别说了。”</p>

“好。”</p>

陈安致低低应了声。鳕鱼片在锅里起伏翻滚，快要煮得化掉了，他一片片夹出来，盛到小碟子里，推过她面前。</p>

归念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很快地落回去：“你现在不要说。想说的，回头短信发给我。”</p>

火锅里升起的水汽挡住她的脸，陈安致看不太清，却隐约听出她说话带了鼻音。</p>

“好。”他抿住唇，真的一字不说了。</p>

临别之际，不是个说心事的好时候，像是拿私心扯着她、拽着她，不让她高高兴兴走似的。</p>

餐桌上放着一张硬硬的红色小卡片，陈安致拣起来，垂眸看了会儿，装进了大衣口袋里。</p>

动作幅度很小，归念却时刻留意着他。原本平稳的心跳噗通噗通，一点点跳得快起来。</p>

那碗让她心心念念的扯面到底没等到，客人太多了，扯面师傅忙得轮轴转，排队要很久，只能退掉。</p>

出了门，归念刚要打车，就被他握住了手。天太冷了，她手缩在袖子里，陈安致就这么隔着袖子握住。</p>

“我送你回家。”</p>

“那专访怎么办？”</p>

“取消了。”</p>

归念明显不信：“我都没见你碰手机，你隔空取消的呀？”</p>

“让他等。”</p>

停车场在另一头，离得并不近。陈安致拉着她，大步走在前面，他颔骨紧绷，几个字都像是在从胸腔里往外挤。</p>

归念就趁着这个姿势，右手偷偷去摸他口袋里放的那张小卡片。</p>

可惜这小贼技术不精，被抓了个正着。手被他扣在腰间，回身，几乎一下子成了拥抱的姿势。</p>

“……你做什么？”</p>

归念被吓了跳，气一虚：“之前我看到了，那是情侣半价优惠券。”</p>

火锅店经常玩的花样了，瞄一眼就知道。</p>

她仰着脸，陈安致又垂眸望下来，两人气息对在一起。他这些年电子产品用得少，至今也没坏了眼睛，专注看着人的时候，眼里的光就会特别亮。</p>

下颔紧绷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下来，低笑：“看见了，你还拿？”</p>

两人对视，偷东西被逮住了的小贼气势竟比他还强些，“那你藏一张这个做什么？”</p>

归念盯着他，隐约觉得面前的陈老师也在紧张。好半天，他才慎重地开了口，卡了带似的，一个字一个字慢腾腾地往出蹦。</p>

“之前你说，想体验下情侣餐打折是什么感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