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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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p>

前院的声音越来越吵闹，甚至有人开始放鞭炮助兴。沈妄闻到了硝烟的呛鼻气味，和这冰冷的、铅灰的夜，最两相得益。但震天的巨响还是不能令肩头的男人产生任何警觉。他像是一具灌满酒精的尸体，一个毫无知觉、被使用过度的容器。</p>

沈妄勾了勾唇。</p>

他知道最佳时机已经到来了。</p>

他搀扶着东爷，依照刚才脑中计算好的路线，从后门重新回到了石府。</p>

走廊上空荡荡的，谁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前院忙碌着。</p>

一路畅通无阻。</p>

两人一起上楼，醉汉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在楼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像乌鸦的惨叫。醉醺醺的酒气不断喷到他脸上。</p>

但沈妄很平静。</p>

手臂稳稳地支持着沉重的身躯，从始至终不曾动摇过。</p>

直到他们终于走进了他的卧室。</p>

手还没松开，东爷自己先挣脱出来，俯身趴在地上，“哇”得一声吐了出来。</p>

而沈妄静静地转身。</p>

“咔哒”一声，锁上了门。</p>

黑暗里，他不紧不慢地拉上了窗帘。</p>

最后一缕月光</p>

如同温柔的轻纱，照亮了他床头的那只女神像。</p>

木雕像的身体是残缺不全的，甚至于还沾着一点褐色的血。</p>

但每一夜，他都只有凝视着女神慈悲的微笑，才能够安然入睡。</p>

于是他最后俯视了那只木神像一眼。</p>

宽恕我。</p>

薄唇无声地默念道。</p>

接着长臂一伸。</p>

他再没有回头过，任由黑暗将他的世界彻底吞噬。</p>

地上的东爷在骂骂咧咧地说：“人、人呢……死哪里去了……”</p>

沈妄轻轻道：“这就来了。”</p>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倒在呕吐物的男人。对方像狗一样瘫倒在地上，满身污浊，嘴里还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酸臭而腐烂的气味慢慢在空气里发酵开来。仿佛自己身在垃圾场。</p>

他不禁想，自己做过这件事以后，会害怕吗？会失眠吗？</p>

不，一定不会的。只是从此每一夜他入睡时，眼中所见不仅是头顶的女神像。</p>

还有伏在地底的恶鬼。</p>

但他甘之如饴。</p>

沈妄终于俯下身，用枕头盖住那张不可一世的脸。</p>

掌心用力。</p>

向下压。</p>

起先那个男人在奋力挣扎着。像一条被剖腹的鱼，最后一次在案板上血淋淋的翻滚。</p>

但这样的反抗对于年轻气盛的少年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恨意让他的手更加用力。青筋在手背上一条条暴起，像盘根错节的树根：他想起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将那双肆意妄为的眼睛给挖出来，将那双碰过他姐姐的、粗肥的手指，给一根根斩断……</p>

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微弱。</p>

最后终于停止。</p>

东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p>

沈妄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p>

这死亡来得如此迅猛而无声，而他的双手甚至不曾沾过血。</p>

奇怪他却根本感不到恐惧。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他只能感受到快意，甚至于还有一点遗憾：一切都被枕头蒙住了。他不曾见到这条有罪的生命，是如何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失去生机。</p>

他仍然坐在原地，长腿交叠，久久不曾移动过。</p>

像一尊雕塑。</p>

静静在死寂的夜里，品味这一刻的百感交集。</p>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一点响动。</p>

嘎吱。</p>

一只脚重新踩上了楼梯。</p>

沈妄警觉地转过头。起先他浑身肌肉都收紧了，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死死地盯着门的方向。</p>

但很快这具充满力量的身体放松下来。</p>

因为他从那熟悉的脚步声里听出来，来者并非别人，而是他的姐姐，莲姨。</p>

而他甚至不想费心将那具尸体给藏到床下。</p>

因为他知道姐姐不会真正走进来。</p>

她总是这样，在深夜里悄悄来过，倚在门边，与自己说几句私房话，或是将什么东西，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留在门边，再悄悄离去。</p>

就像一缕夜间的风，来去无踪。</p>

起先姐姐对今天筵席上所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而仍然像平时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一些生活琐事。</p>

但她惯来温柔的声音，却罕见地令他感到一丝烦躁。</p>

沈妄又站起身来，打开窗户。一阵冷冽的风灌进来，冲淡了室内糟糕的气味，但不能抹杀这房间里罪恶的存在，地板上还躺着一具尸体，脏兮兮地，倒在呕吐物里。他杀人了，就在刚才，为了门外的女人。这令他也不能不一时热血上头</p>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他？当年你为了这个男人，抛弃了我们，离家出走。可是你跟他这么多年，他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你……”</p>

沈妄的声音里还有一丝少年的血气方刚，叛逆与不甘。</p>

门边另一边的莲姨怔忪了片刻。</p>

一向沉默的弟弟，好像从未这样质问过自己。</p>

但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某种奇特而甜蜜的腔调，曼声道：“因为我爱他呀。”</p>

他不禁冷笑：“爱？你管这叫爱吗？”</p>

“你不懂的。”她说。</p>

“那就教我。”他固执地说。</p>

莲姨沉默了片刻。</p>

起先沈妄以为她又想说些什么粉饰太平的话来打发自己姐姐的一贯做法。</p>

但他并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p>

“你知道基因匹配测试吧？”莲姨温和地说，“每个人到了十八岁，都要去做的。十八岁那一年，我去做了，然后我就找到了他我和东哥的匹配度有90。”</p>

沈妄愣住了。</p>

他对于基因匹配了解不多，但也知道，90是一个多么罕见的数值。</p>

难怪他们平时总是那样恩爱，简直亲密无间，像一对真正的夫妻。</p>

但是他又想到今日筵席上的事情，难以置信地开口：“那他还……”</p>

“嘘，你听我说。我们见面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已经跟另一个女人订婚了。那个女人匹配度的确不高，跟他也没什么感情，但这是一桩政治联姻。没有她父亲的帮助，东哥寸步难行。所以他们还是结了婚。”</p>

“……而你今日所见到的那个东爷，就是东哥从前岳父的手下。”</p>

她并不知道东爷已经死了。</p>

沈妄低低地哂笑一声，无声地踢了踢脚边的尸体。</p>

他听到莲姨说：“假如东哥真的当面维护我，那更会激怒他们。我也不愿意他为了我，破坏两个帮派之间的关系。他不可能娶我的。但我们能在一起生活，我就很满足了。”</p>

姐姐说话的语气还是这样温柔。</p>

她像是一株兰花草，永远温顺地依附旁人，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命运。</p>

沈妄却不能。</p>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冷冷的锋芒；“这样的懦夫，也配说爱你吗？”</p>

莲姨：“你还小，你不明白，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身不由己的。”</p>

他却淡淡地说：“这不过是在为他的无能找借口。”</p>

他慢慢站起身来，将那只作为凶器的枕头挪开。</p>

东爷死得很凄惨。大张着嘴，双目圆睁，整张脸都扭曲变形。</p>

而沈妄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具尸体。</p>

月光一寸寸照亮这张年轻而冷厉的脸。</p>

他微微勾唇，轻声道：“没关系，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够做。”</p>

“我会保护你的，姐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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